“他们为了朝事殚精竭虑,哪怕圣上并?不是一个贤君,被?这样的人踩在脚下,似乎也从不会?升起谋逆之心。”
灰衫男人不信,“殿下,在下不信世间当真有这般清俗之人,便是有,也不会?是整个世家。”
“李家不会?。”孟朝轻笑道?:“或许在你我看来,权势比什么都?重要,但对于如今的李家而言,他们更?在乎名誉与李家世世代代的贤臣之名。”
灰衫男人觉着自己不得不提醒一下太子?殿下,“若真如殿下所?说,那李家若是知晓世代的名声都?毁在了殿下手上——”
话音未落,孟朝笑容微滞,随即眼神阴狠的看向他,将他的话堵在了嘴里。
“这件事,你若敢再提,就别怪孤不讲情面?。”
灰衫男人见他生了怒,眼下若他是个识时务的便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他是助殿下成大事的,万不能因为一条命,便不敢谏言,“殿下,李家若当真没有二心,为何迟迟不表态?”
“李鹤珣几乎鲜少与东宫走动?,对殿下更?是冷淡疏离,殿下您多少次向他示好他都?浑不在意?,您忘了吗?”
赏花宴那次,若李鹤珣不喜,便替他退婚,可李鹤珣拒了。
后?来沈书戎来示好,表示沈二若嫁去李家,有她拿捏着李鹤珣,李家迟早会?成为东宫的人。
但孟朝不信这个,可在瞧见李鹤珣将婚期提前之时,他哪怕心中惊愕,也仍旧将此事为他办妥。
可他的这些示好,如今像是全都?没入了河中,到?头还冒不出一个泡儿来。
孟朝眉宇间笼罩着一丝燥郁,被?他堪堪遏制。
“或许是误会?,澜之他性情如此,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
欣长的队伍井然有序的在午时之前赶到?了猎场。
沈观衣跟着孟清然去了她休息的帐篷中,里面?干净整洁,摆置奢华,颇有当日她去公主府时的所?见所?闻。
不多时,外间敲锣打鼓,男子?们骑马射箭,跃入丛林深处,而同行的女眷们若是也想感受一番秋狝,可让马奴牵着猎场专门为女子?准备的温顺马儿,在猎场外猎一些兔子?鸟雀一类的小活物。
孟清然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按她的话说:“要玩儿就得真刀实枪的来,在外面?走一走有什么意?思。”
沈观衣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但在帐篷里与孟清然大眼瞪小眼更?没意?思。
她缓缓起身,最后?客气了一次,“殿下当真不去?”
“不去。”
沈观衣掀开帐篷帘子?,夺目的光迎面?而来,被?照的眯起了眼睛,她微微往后?躲了一下,待适应后?才唤住一人,让其带她去马场。
远远的,她便瞧见男人如竹如松的背影,青衣斑驳,像是随时要踏风而去。
李鹤珣瞧见了她,与旁人颔首后?,缓步来到?她身边,脸上严肃板正的面?色还未收拢,与她说话时像在嘱咐他的下属同僚一般,“女眷不得入猎场深处,你若要骑马,等会?便让马奴带着你在外面?逛一逛。”
沈观衣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衣袖,李鹤珣察觉到?了,任她所?为也不动?分毫。
“我想去里面?,外面?有什么好玩儿的。”
“自古以来,狩猎不让女眷入内是规矩,你若进去,弓箭无?眼,虎狼环伺,你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是觉着我能来得及救你?”
沈观衣压根不听,“我跟着你不就是了。”
李鹤珣面?色冷了一瞬,大庭广众之下,怎能任由她放肆,“你都?是哪来的这些念头,要不要我罢职,脱了这身官袍去做你的护卫算了?”
沈观衣理所?当然的回他,“也不是不行。”
前世就是如此的,他怎么能怪她!
要怪就怪他自己先开了这个头,如今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眼见着周遭的目光频频看来,李鹤珣颇为不自在,吩咐道?:“你若想四处走走就让马奴带着你,或是让宫人陪着,若累了便去长公主帐篷中休息,不得四处乱走。”
“你在命令我?”沈观衣错愕的看向他。
李鹤珣也察觉到?话里的生硬,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沈观衣惯会?登鼻子?上脸,他若态度好一些,她不定能闹上天。
更?何况,同僚都?瞧着呢,若沈观衣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黏黏糊糊,他该如何是好?
李鹤珣沉默不语,沈观衣抬头望着他,冷不丁的道?:“我不喜欢你用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道?歉。”
李鹤珣觉着她莫不是疯了。
眼下他没有那么多功夫与她在这些小事上计较,转头吩咐了旁人几句,最后?给沈观衣留下一句,“安分些,莫让我为难。”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方才自己让他道?歉时他怎么不听。
他先不听话的,就怪不得别人!
沈观衣没好气的看向一旁的马奴,“给我上一匹你们这儿最烈的马!”
朔风阵阵, 肃杀之气猛然徐来,一只羽箭破空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入百年槐树。
随着一声凄厉叫声落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人翻身下马,将刚刚捕捉到的野鹿指给身后跟来的众人看, “你们快看,竟然是一头鹿!”
随之而来的众人瞧了一眼他身后倒在?地上四肢弯曲的猎物,嬉笑道:“我当是什?么呢,方?才宁世?子猎到成年?白狐也没与你一般没见识啊。”
“那?能一样嘛。”那人收弓上马,自有家从?为他拾猎物, 他一手拉着缰绳回到众人身边, 目光揶揄的看向宁长愠, “世?子猎的狐多半是送给心上人的, 能让你们瞧一眼就不?错了,哪像我这鹿,等会可是要与各位分食的,你们还嫌弃。”
能与宁长愠关?系匪浅的, 大多都是上京根深蒂固的世?家子弟,自小便混不?吝的凑在?一起,眼下三三两两的插科打诨, 旁的年?轻官员几乎插足无门,只能去巴结身份背景不?俗却又从?不?与这些纨绔子弟相提并论的李鹤珣。
“大人,下官方?才听闻宁世?子都为心?上人猎了一只罕见的白狐皮了, 大人您可不?能被他比下去啊。”
“说的是啊, 那?宁世?子轮拳脚功夫还算是看的过眼,就是这性子太过轻佻了些, 若咱们一行人就他的猎物最为珍稀,到头来咱们不?是还不?如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有人接连认同,但却丝毫不?慌,“怕什?么,咱有李大人呢,轮拳脚功夫,李大人也不?弱,他可是咱们这一辈官员中的翘楚,哪能被宁世?子夺去了今日?的风头。”
谄媚的话倒豆子似的往外冒,李鹤珣应付这种场合早已驾轻就熟,“各位大人,我看前面似有一红影跑过去,莫不?是世?间少有的火狐?”
“哪儿呢,哪儿呢?”
“走走走,快去瞧瞧。”
人群散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一些平日?里?脚踏实地不?爱出风头的人,他们三两结伴,各自离开。
这一大块地顿时空了下来,引起以宁长愠为首的纨绔子们的注意。
就像官员们插足不?了他们之中,而他们也无法近身李鹤珣一般。
方?才猎鹿的那?人是国舅家的小公?子宋无忧,他年?纪最轻,如今也不?过十六,小时候身子弱鲜少出来走动,后来又被家中宠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对不?见其人,却闻其事的李鹤珣尤为好奇。
他见李鹤珣要?走,没忍住出声道:“喂,你今日?猎到什?么了?”
巧的是,在?他出声的档口,一人弓着腰从?远处跑来,站在?李鹤珣身边小声与他说着什?么。
宋无忧蹙着眉头,面露不?悦,本?欲打断二人,却在?瞧见李鹤珣面色咻然凝重之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在?说什?么?
马奴战战兢兢,将声音放的更低,“小的们不?敢忤逆少夫人的吩咐,只好……只好……”
李鹤珣看向他,目光虽没有半分戾气,但他就是觉着一股凉气从?脚心?往上冒,瞬间遍布全身,冷的他忍不?住发颤。
不?知?道为什?么,李鹤珣就是觉着沈观衣在?他提醒之后仍旧要?来一匹烈马,是故意以此来告诉他,她不?是一个任由旁人安排的人。
真是……不?知?所谓!
李鹤珣强忍恼意,冷声道:“罢了,也怪不?得你。”
随即翻身上马,便要?去寻人,却骤然听见宋无忧挽留的声音。
马上的男子束发带冠,文弱内敛,瞧着便该是坐于屋内执笔行书之人,眼下却策马扬鞭,对他的挽留只投来微微一眼,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宋无忧顿时不?悦,“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无人回应他的埋怨,只一个劲的劝道:“好了好了,你这算什?么,当年?我与爹娘去李家做客向他问策论,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我无可救药,让我回去重读。”
“曾经我与他还是同窗之时,除了去听讲学?时他能与我们谈论一二,其余时候他也从?不?与我们一道,宋小公?子啊,你以后还是少去招惹他。”
平日?被巴结惯了的宋无忧焉巴巴的看向宁长愠,“那?世?子为何能与他一同听曲儿?”
“什?么?”
“世?子,您什?么时候与李大人一同听过曲儿啊,赶紧和咱们说说。”
看着身旁瞳仁发亮的诸位公?子,宁长愠将凑过来的脑袋拨开,勒马转身,慢吞吞的往前走,“你们自个儿问他去。”
不?敢去李鹤珣面前晃悠,便都来找他犯蠢,他看上去很闲?
这头,许是李鹤珣先前有交代,马场给了她一匹通身雪白的母马,鬓毛发亮,眼神温和,精壮有力,光是品相就非同凡响,但沈观衣不?满意。
“马奴小四儿,见过李少夫人。”
略微粗嘎的声音从?她身侧出现,沈观衣侧头看了一眼,这人身材矮小精瘦,嘴角处有一条深入骨髓的疤痕,太过扎眼,以至于总让沈观衣觉着她在?哪儿见过。
“起来吧。”
“是。”
沈观衣问道:“这就是你们这儿最烈的马?”
小四点头,“回少夫人,是女子乘骑之中最烈的马儿没错。”
这些马与战马不?同,所以小四说是贵族玩耍乘坐的马皮之中最烈性的也没错。
“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
沈观衣沉默了一会?儿,手指顺了顺马儿的毛发,“我自己去挑。”
“这……”在?小四为难的神情下,沈观衣自顾自的走向后面的马场,小四只的趋步跟上。
半晌之后沈观衣牵出一匹比方?才大了一倍的宗鬓烈马,小四胆战心?惊,提醒道:“少夫人,这马儿奴才驯服了好久才有如今的乖顺,它性子古怪,您要?不?换一匹?”
古怪好啊,古怪才能把李鹤珣气死。
在?小四的搀扶下,沈观衣翻身上了马儿,陌生?的气息令马儿有些躁郁,小四手法娴熟的安抚了一下马儿,不?过片刻,马儿便安顺下来,小四笑道:“少夫人,奴才领着您走走。”
沈观衣双手握着缰绳,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风景,悠哉悠哉吩咐驻守在?马场的侍卫,“去,告诉李大人,就说这匹马我要?了。”
“是。”
比起她的闲散,替她牵绳的马奴一路上都在?絮叨:“少夫人,您在?马上别紧张别害怕,若是有什?么您跟奴才说。”
“这马儿奴才已经训好了,不?会?摔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