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中忽然夹杂了数十道凌乱且急匆匆的脚步声,而这数十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听得也越发得清楚。
“快!快将人抬进大殿内!”
“好生看着,仔细小心点前路,免得将人摔着了!”
“砰”的一个巨响,伴着几道惊呼声,一道斥责声随之响起:“说了几遍了,仔细着点儿,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快快快,赶紧起来。”
而后又是一阵低弱的交谈声,尽数藏进了雨中,隔着一扇木窗,听的并不真切。
待单萃儿放下笔,竖起耳朵正准备再听的时候,便又是消失不见了,透过窗上的一层油纸看去,模模糊糊,只能略微借着外面的天色隐约看的见一些晃动的影子,瞧着既是像人影,又是像树影。
单萃儿心痒难耐,就好像是习惯了看热闹的人被丢进了需要安静的环境内,无奈下保持安静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有热闹可瞧,却碍于种种原因,始终有一层隔阂挡着,看不见,也听不见,让人恨不得有双透视眼和千里耳去看个尽兴,听的尽心。
这等好奇之下,手中这账簿自然是没了心思去看,单萃儿放下笔,阖上账簿,抬头欲向念空询问一番。
忽然发现念空和念无二人似是听不见一般,念无依旧不急不慌的看着经书,念无也是趴在桌上握着笔,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轻点墨痕。
诧异间,不由地望向站在门口处守着门的两个和尚,却见那二人分别跪于佛像两侧的蒲团上,相对而跪,双手合十,两片唇瓣上下翕动,似是在默念着什么。
反倒是她在这其中显得有些异类了。
单萃儿不解,想问,可联想到从李花儿那探听到的消息,这青山寺若为皇寺,必然有不可告人之处,又怕今日这事事关青山寺的秘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自找麻烦,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罢了。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身侧的这二人看在眼中。
念无瞥了眼拿起笔,翻开账簿,低头又开始看账簿的单萃儿,颇为不解的冲着自家师兄使眼色:这单施主这一会儿停笔,一会儿动笔的,是个啥意思?
念空望着师弟朝自己使劲儿挤眼睛,嘴巴费力地往身侧努去的模样,本就只能算清秀的人,此刻面目扭曲,是个人看上去都会觉得甚是丑陋。
额上的青经隐隐凸显出现,念空颇为无奈的看着念无,置于身侧的手轻轻朝着念无挥了挥,示意其收敛一下自己的神情,恐他吓到了旁人。
念无见状,后知后觉想到师兄得讨好单施主,不自觉地敛了面上的神色,安安分分拿起笔,埋头便开始作画去了。
还是不打扰师兄讨好单施主了,他还是安静点儿好!
念空的视线从念无身上收回,想到单施主方才的举动,再联想到之前从窗外传进来的声音,便知晓单施主的举动是为何。
说实话,单是之前短短的几次与单施主相处,虽说单施主行为举止皆为世俗中闺秀的典型的模样,并无特殊之处,可在第一次遇见那个小郎君的时候,他便知道对方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无论是品行,胆量怕是非常人所能及。
眼下虽不知对方为何看上去这般拘谨,亦不对她心中所惑寻求答案,可她时不时望向模糊的窗外的举动,便是已经告知了他,她其实并没有放下心中的好奇。
念空抬眸直视对面时不时出神的妙龄女子,不久之前的不自然依然在这不断的雨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中消散,他看着单萃儿,温声道:“施主可是对此前嘈杂的人声有疑惑?”
第72章
七十二
“念空师兄知晓?”
单萃儿没想到念空会注意到自己,出口的那瞬间都不自觉地带了些惊讶的语气。
“青山寺坐落于山中,一侧紧靠着崖边,夏季时常有暴雨侵袭,雨势过大之际,陡峭的峭壁上总归会被雨势击落下数十颗石头,崖下往来的人员车辆也总会因为躲避不及导致受伤。”
“所以,方才的动静是寺中僧人将那些受伤的人抬上来的动静?”
念空微微颔首,继而侧过头,朝着方才引起躁乱声响的地方看去,温和的笑意中,眸中似是有一丝厌倦一闪而过。
时刻注意着念空的单萃儿一愣,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念空……作为一个自幼长在寺中的和尚,谈及这等天灾所导致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会有厌倦之情产生?
“师父您莫非是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受伤?”
这才如此谈定?
念空摇了摇头,轻笑:“天灾又岂是凡人所能预测的,世间福祸亦由天,由人自己所定,往来行者倘若今日不经过此处,天也未下如此暴雨,那么他们也不会受伤。”
“这些小僧皆无法预测,不过是寺中师弟所告知于我罢了。”
单萃儿说出话后便知不妥,却见念空并无轻视之意,反倒是一本正经的阐述,也跟着一起笑:“常人道,青山寺的灵验程度可谓是让人不惜行走数千里,也要来此验上一验的,看来是常人将青山寺想的过于神话了。”
“青山寺能得此信众,皆由我佛在,于小僧等人看来,青山寺不过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寺院罢了。”
这话说得一脸的认真,若不是单萃儿从旁人的嘴里知晓这事儿,只怕还当真是信了他。
意识到念空不愿意多说,她也没接着往下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趁机提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一件事。
“小女与念空师父今后只怕因经书这一事儿还要见上一段时间,你我二人总是自谦,听久了总归是有些奇怪,若是念空师父不介意,直接唤小女萃儿即可。”
单萃儿停了停,视线时刻注意着对方,见其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试探道:“小女见念空师父年岁亦不算大,似与小女的一位哥哥差不多,总叫您师父,听着也有些奇怪,不如就省了师父二字,直接唤您念空可好?”
念空闻言,望着单萃儿的眸子愣了神,清澈通透的茶色瞳孔内是如往常一样的笑意,如轻柔的水波在心尖上缓缓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可细看而来,微缩的瞳孔内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山寺的门规较于其他寺院本就是算严厉的一方了,亦不允许寺中僧人与旁人关系密切,不说女子,单是男子也是如此。
此等称呼虽是小事,可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免不了一顿斥责,即便他为方丈的嫡传弟子也不例外,此事对于单施主的名声而言,也是一件祸事。
他不明白单施主为何忽然有这念头,到底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想必家中长者从未和单施主说过不可随意将闺名告知陌生男子的重要性。
念空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摇头,眼前那双眸子内的光亮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不少。
“为何不行?”单萃儿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和尚不好拐,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她还没开始动手动脚呢,只是改一句称呼罢了还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