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醒未醒的恍惚间,好像有人踩着草茎走到她身边,弯下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那人的双手很有力,似乎抱着她走了很久。
意识逐渐回拢之后,方遥感觉眼皮没那么沉了,她抬手揉了下仍有些发蒙的脑袋,勉强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榻上,身上盖着轻软的薄被,床榻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你醒了?”
清润低磁的男声响起,语气不无关怀。
方遥支着坐起身的同时,视线落在那男子的身上,他身上穿着款式普通的粗制麻衣,但仍遮掩不住他过于出众的样貌,眉眼清俊玉秀,如琢如镌,尤其是眼尾处的一点泪痣,更添韵致。
看起来似乎是个凡人。
……凡人?
方遥蹙眉,她为什么下意识会冒出这样特定的词?
难道她不是凡人?
那她……是谁?
方遥揪着身上的被子,清透眼眸漾着迷茫之色。她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关于自己的任何事,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宿玉早在她视线望过来时,因为紧张而放在膝头的手掌骤然握紧,面上不显,心若擂鼓。
“我……”
方遥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哑,男子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水。”
在他去后院烧水煮茶的功夫,方遥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间竹屋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竹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医书和摘录手记,角落里摆着捣药用的石臼和各种瓶瓶罐罐,整个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
桌案上摊着一封已经写完还未来及装信发出的家书,方遥细心地看到书信落款写着“谢听”。
没过一会儿,宿玉端着竹杯和烧好的茶壶进来,将水倒进竹杯里,递到她面前。
方遥接过来,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轻声:“多谢……谢大夫相救。”
通过为数不多的信息,她大概脑补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她猜测许是自己在高处不慎坠落,掉进了花田里,摔伤了脑袋,所以一时记不起任何事,碰巧遇见了这个谢郎中经过,将自己救了回来。
宿玉心生疑惑,谢大夫?
花妖的一缕神念寄附在他的身上,适时帮他解了惑。
[水月幻境完全复原了曾经的古墟村镇,这座房屋的主人叫谢听,是个郎中。]
在方遥看来,男人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弯起眉眼,笑意温和而无害:“我叫谢听,你直接唤我名字即可,不必见外……”
【??作者有话说】
这个番外其实很暴露男主的白切黑属性,对女主的执念偏执自私狡诈心机绿茶,如接受不了 的设定及时止损跳过,毕竟都是番外啦。
——
丢失的那三年(二)
◎谢大夫真乃神医,妙手回春。◎
方遥点点头, 白嫩的指节握着竹叶青的杯盏,热气缭绕她的指尖,泛着淡淡的薄粉。
“谢,听。”
她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救命恩人”的名字, 这两个字仿佛成了她空如白纸的记忆中的第一笔符号。
宿玉怔怔地看着她轻轻开合的唇瓣, 这样两个简单的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都变得格外好听。
宿玉, 不……谢听觉得从此之后,他就要改名换姓了。
他凝眸看她,明知故问:“姑娘,你唤什么名字?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镇外的花田中?”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方遥屈起腿来, 双手握着杯盏, 搭在盖着腿部的薄被上, 她微低着头,看着杯盏里自己面容的倒影, 一个字从她心头划过。
她抬起头,不确定道:“遥……好像是我的名字。”
她莫名觉得心头划过的这个字,应当是她的名字,但是除此之外,她姓什么, 年岁几何,家住哪里, 方遥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 没有丝毫她过去生活的痕迹。
“那我就叫你阿遥好了……”
面前的男子清俊舒展的眉眼挂着淡笑, 嗓音低柔, 气质温润, 看起来是个脾性温良和善之人。
他似乎医术老道,安慰她道,“刚才你昏迷时,我为你诊了脉,你身体并无大碍,暂时丢失记忆,应当是碰伤了头留下的后遗症,没关系,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养伤,说不定哪日就想起来了。”
“……谢谢。”
方遥握着温热的茶盏,语带感激。
她丢了记忆,不知家在何处,若非遇到谢大夫这样的好心人,恐怕连落脚之地也无。
方遥还穿着入幻境前的雪色裙衫,鬓发微微有些松散,乖乖地屈腿坐在床榻上,姿态放松,眼眸清亮如水,毫无防备。
看起来……特别好骗。
宗门和修士的职责是庇佑一方辖地的凡人不受侵害,方遥身为灵霄宗大师姐,手中的剑更是斩过不少作恶的妖。
最初的心性被不断磨炼,她的性子愈发孤冷,对陌生人更是会心存防备。
可是此时此刻,失去了全部记忆的她已然不知人间险恶,忘记了她的宗门,甚至忘记了她是修士,完全将纯粹的内心暴露人前,全然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
对上她清透干净的目光,谢听有些心虚,不过更多的是占有欲被满足的欢喜。
恨不能把狐尾放出来摇一摇。
半晌,他脑袋里的花妖看不过去了:[你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很奇怪啊。]
[那我应该做什么?]
[扮演药郎,做你平时该做的事,不然你会露出马脚的,这女人挺聪明的,光是通过屋里的陈设,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和身份,你得当心点,别被她发现这里是幻境。]
[可我只想看她。]
幼时一别后,他就去了北方闯妖界,这些年间他重回故地,远远地看过她很多次,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与她面对面坐在一起,多看两眼又不过分吧。
谢听心想,阿遥也看了他很久,肯定是很满意他化形后的皮囊,他得千万忍住,不能被阿遥发现他的原形。
与谢听神识连通的花妖,自然读到了他的想法。
[……]
你盯着人家看,人家回看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说起来,花妖还不知他的原形是什么,莫非是蛇鼠虫蚁?亦或者是臭鼬疣猪?
啧,明明是强大的妖王,却连原形都自卑地不敢显露,不惜损失修为把人骗进了幻境里。
可怜啊,不像它,原形的花瓣又美又香。以后攒够了修为,化作人形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不过花妖还没有想好以后是化男化女,它的神识在这俩人之间扫来扫去,还别说,这么些年它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妖,这俩人是长得最好看的。
它得把他们的皮囊的样子记下来,留作化形参考。
“……谢听。”方遥迟疑地叫他。
“嗯?”
谢听的耳朵瞬间支起来,看到她手里喝空了的杯子,立马起身拿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可是饿了?”
方遥轻轻摇头:“你若还有事便先去忙,不用看着我。”
从她醒来,这位谢大夫就一直寸步不离,仿佛很紧张她,但方遥能感觉到自己除了记不起东西外,身上并无其他不适。
“……”
[看吧看吧。]花妖嘲笑他。
“好,那我先去……忙点别的。”
谢听嘴上说着,身体却不动弹。
他大闲人一个,有什么可忙的?
正说着,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人似乎很焦急,已然在门外喊了起来。
“谢大夫!谢大夫!”
手掌拍得屋门砰砰响,谢听想装作听不见都不成。
他不紧不慢地起身,打开屋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五大三粗的村民,身后背着一个年迈的老头,老头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谢大夫,你快帮忙看看我爹,他方才用晚膳时喝了点小酒,突然人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怎么叫都不醒。”
谢听眉眼冷淡地扫过那两个村民,神念问那花妖:[这谁?]
[水月幻境有自己的运转规律,说明在过去的某一天,有人来谢听的家中找他治病,现在你是谢听了,人家不就来找你了么?]
谢听皱眉,给他安排个什么身份不好,偏偏弄个郎中,他会治哪门子的病?
“谢大夫,求你了,你快救救我爹吧!”
村民把身后的老头扶着放在地上,连连朝谢听磕头。
谢听冷声道:“今日歇息,不营业。”
正要无情关门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响动,似是方遥起身穿鞋下了榻,走过来,瞧见了门外的村民,问:“发生了什么?”
“……”
在她眼里,温良仁善的谢大夫怎么会对这样可怜的村民见死不救?
谢听硬着头皮,松开要关门的手,对村民道:“你等下。”
他转身来到放着瓶瓶罐罐的杂物架上,心下揣摩,那些凡人大夫都是怎么给人治病来着?
他视线扫到一副针灸用的器具,眼睛一亮,伸手抽了出来。
谢听走到那昏倒的老头面前,蹲下身子,摊开器具,拿了根针出来。他睫羽纤长,垂眸的样子显得格外潜心专注,修长的指节捻着针尾,流畅且沉稳地往那老头胳膊的经脉上一扎。
随后就看到老头身子一抽,鼻底缓缓流出两行鲜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