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1)

爹娘只当她傻了,直到此刻妙杏才知道,她不是傻子,她只是很早就知道那些反应都没有必要。

妙果的眼泪淌下来,大颗大颗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无声地哭着,安静地悲伤和心痛。

她还太小啦,年纪和阅历都让她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永不再见的离别。

“你要走了吗?”

妙果用袖子擦眼泪,紧紧抓住妙杏冰凉的手,她感觉自己好像喝了很大一口陈醋,喉咙里酸涩得说不出话。

“你答应的,你答应的,说永远留在我身边。”她害怕三姐忘了,于是一遍一遍提醒。

妙杏为难地注视着小妹妹,沉默以对。

院子外的沈钰安面无边情,心情变得糟糕。

不过是离别而已,场面为什么要这样难舍难分?

妙果耳边别着的萱草花早就掉了,被碾碎在泥土里。

沈钰安动了动手,耐心变得浅薄,拘魂鬼趁着妙果心神不定,突然发力卷走了妙杏。

妙果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模糊三姐的脸。

“别走,求你别走!你回来——”

拘魂鬼带着妙杏消失了,梦境也开始逐渐坍塌,杜家人变成了几个草扎的小人,红毛狗汪汪叫着变成一块石头。

妙果看不见沈钰安的神识,她没有趴在地上继续哭,而是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黑暗里。

沈钰安不费什么力气的跟上去,跟着她一路往北去。

“记得往北边走,那里是生路。”

嫁衣厉鬼消失之前,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早知道这里不是现实,最有可能是三姐的梦境,怎么出去?她必须出去,困在这里她永远也找不到三姐。

嫁衣厉鬼为什么要说生路的位置?起先她以为所谓的生路是她的复仇梦境生路,现在看来,嫁衣厉鬼早知道妙果会被困在亲姐姐的梦境里。

她要出去,北边,北边就是生路……

纤细瘦弱的少女奔跑在混沌的黑暗里,身后是一路坍塌消融的“家乡”,她朝着白光奔去,包着头发的绢布被风吹走。

沈钰安跟在妙果后面,眼见她一头扎进了梦境的出口。

“真没看出来……她早知道出口在这里了?”

沈钰安指间捻着一朵风里飘来的萱草花,饶有兴趣地转了转。

梦境破碎成碎片,又化作数不清的萱草花,黑暗褪去,这里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

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撒下,这片天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漫天飞舞的萱草花下成一场雨,又在下一刻碎成点点荧光。

沈钰安愣怔了片刻,指间的荧光彻底散去,不留痕迹。

原来……最爱的人都藏在识海啊。

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看来要早点教导妙果了。

识海可不是什么粮仓,种一大片麦子也就算了,把鬼藏进来干什么。

妙果在黑暗中奔行,跃进白茫茫的光里之后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入目的是精致的雕花木架和墨绿色的飘纱帐幔。

这是哪里?

她弹起来,一阵头晕眼花袭来,妙果晃了晃头,腿软脚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这像是个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虽然有好些东西她都不认识,但房间处处透着精贵和细致,靠窗的桌案上放的小香炉甚至燃着果木香。

陌生的地方,她还失去了行动能力。

妙果心里害怕,也不敢喊,跌下床朝着窗户爬去。

竹楼的支摘窗上段撑开,连绵的雨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来。

妙果想从窗户出去,但失望地发现这是二楼,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她行动不便,要是摔到了头,很难说会陷入什么境地。

“吱呀——”一声,妙果顾不得看什么人进来了,支起身子就要从窗户往下跳。

“果子!”

妙果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居然看见被拘魂鬼抓走的妙杏推门进来。

“三姐!”

妙杏扶住妹妹的肩膀,姐妹俩相拥而泣。

“怎么回事呢?”妙果摸摸三姐僵硬的身体,屈指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妙杏握着她的手,将衣袖撩上去给妹妹看自己打磨光滑的手腕关节。

“这是个新的身体,沈先生用木头做的,我也还用不惯。”

沈先生?

妙果这才注意到,门外的廊檐下还站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他披着一件大氅,黑色的毛领沾了些半空飘来的细雨。

察觉到妙果的目光,他才微微转身,双手拢在袖中,语气轻松温和:“你醒了?睡了两天,饿不饿?”

睡了两天?

妙果觉得自己不过是昏迷了片刻而已。

沈钰安并不着急解释,仿佛例行公事一样露完脸,又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下楼去了,将时间留给姐妹俩。

楼梯踩起来会有轻微的“咯吱”声,待人走下去,妙果才摸摸妙杏的身体,喃喃自语:“我不会在做梦吧?三姐,你没有被抓走……”

妙杏怕她不信,从附身的木头身子里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木头小人掉在妙果怀里,妙杏的灵魂跪坐在妹妹身边,磕头上的伤疤,湿淋淋的水迹,的确是三姐没错。

妙杏又钻进木头小人里,木头小人立刻化作与妙杏肉身分毫不差的躯体,只有行动间略有滞涩。

“这身体很好,不会再到处滴水,也没有吓人的伤口。”妙杏捏捏自己的手臂,笑容很满足。

其实不止是这样,木偶做的身体,将妙杏额头上的胎记都隐去了,她生得与妙果五分像,都是圆圆的杏眼,五官清秀耐看。

妙果抱住她和木头分不出区别的新身体,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轻声细语地附和:“对,太好了。”

听妙杏细细与她讲,她被强抢上花轿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沈钰安把陷入梦境的妙果捞回家,用了些不太温和的手段把妙杏从梦境里抓了出来,妙果的高烧这才退下去,又昏迷两日才苏醒过来。

不太温和的手段。

妙杏眨巴着眼睛,腹诽道,弄两只拘魂鬼掀了别人的屋顶,抓走别人的亲人,这居然只是不太温和吗?

妙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为救命恩人沈先生辩解了一句:“其实……拘魂鬼并非沈先生杜撰,他只是借了它们的名头让我清醒过来。”

她眼里闪着细碎的柔光,摸摸妙果的头:“要多谢沈先生才是,我浑浑噩噩,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妙果握着姐姐的手,神色认真道:“我不怕的,从前我们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我们都做野鬼自在。”

妙杏只当她说傻话,戳戳她的额头:“不许这样想了,以后……”

想起令人失望的爹娘,她眼里的光又熄灭,嘴角的笑容勉强:“以后,沈先生应当会照顾你的,我也不走,一直照顾你,这样活着不好吗?”

变成了鬼,杜妙杏才发觉这世界有那么多的奇妙存在,妹妹不是傻子,拥有神奇的力量,而光芒万丈的状元郎原来也不止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他们的命运注定交织。

竹楼没有厨房,但沈钰安对着书认真思索了片刻,搬出了他烹茶用的红泥小火炉,将一口小锅架上,然后发现自己没有米面。

“这可真是为难了。”

他喃喃着,吩咐傀儡上街买些凡人吃的粮油米面,自己坐在小火炉边守着,手里雕刻新的傀儡。

妙果从楼上换了衣裳,据妙杏说那个房间的一切都是沈钰安为妙果准备的。

“前些天他不是上门求亲了么?如今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才早早做了这些准备。”妙杏为妹妹梳头,小声感叹。

真心喜欢?

妙果抿嘴,手里揉着新衣服,料子柔软温暖,款式颜色也漂亮,是梦里也没有的好料子。

他想要什么呢?为妙果做了这么多事,真的只是因为喜欢灰扑扑还瘦巴巴的妙果吗?

换上新衣服的妙果像嫩绿的柳芽,她踩着楼梯下来,局促地握着双手,没有贸然靠近。

还是沈钰安余光瞥见她,吹了吹手上的木屑,轻声唤她:“过来说话,躲在哪里干什么。”

他跪坐在窗边的桌案前,面前咕噜噜地烧着一锅水,撑开的窗户里可以看见苍翠的竹林,细碎的雨声里,他安静沉稳地像一幅泼墨山水图,笑着的时候眼睛弯出温柔的弧度。

妙果走过去,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向他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个头,沈钰安放下手里的木块,木块接触桌面发出“啪”的一声。

妙果看不见他的脸,但听他不带什么情绪地问:“这是干什么?”

他们其实没正经说过两句话,算起来也才第三次见面,妙果多数时候并不开口。

此时她跪在他身前,头一次不装傻,用清脆好听的声音,口齿清晰,一阵见血地询问:“您希望我报答什么呢?我知道您不是真心想要娶我的。”

11开朵花看看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清醒。

沈钰安反复思量着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

他总是救她于危难,不错。

他有非常严格地维持自己温柔可亲的形象,很不错。

他还给她准备了许多漂亮裙子胭脂水粉以及一个温暖安全的落脚处,非常不错。

所以,按照话本上的一般顺序来说,她应该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说要以身相许了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只倔强的流浪小猫一样,跪在他面前磕三个响头然后谨慎询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能有什么目的呢?

沈钰安倾身过去,抬起妙果饿的尖尖的下巴,露出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微笑。

“开朵花来看看?”

妙果眨眨眼睛,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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