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液瞧着身边少女低下的黑团子般的脑袋,没问出来。
前面先说要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还没开口,立刻又接上“晚上有没有事”,显然在少女心里,这是连在一起的事情。
她要约自己去什么地方聊这个话题。
可这本来是哪里都能说的话。
少女今日的言行有些傻气,而且透着一种过分的曲折与小心,即便少年不知道“患得患失”这个词,也足以抓住这种小心翼翼的情感。
这发现令少年的心又一次空空地沉了下去,自从那日齐昭华点出那句话,这种情绪就时不时蹦出来。
“那,行。”裴液低眉绷着嘴唇道,“我先去找杨颜了。”
“嗯好。”李缥青仍然微微懊恼地低着头,没瞧见少年的表情。
——
长道武馆。
翠羽的院子毕竟装不下所有人,一些人仍然住在武馆西院,杨颜就在其中。
裴液推开门时,院中空无一人,黑衣少年正坐在树下石凳上,捧着那卷册子发呆。
裴液一下捉月楼,就把《崩雪》先递给他带回了武馆,照此来看,少年是从那时一直研读到了现在。
一见裴液进来,杨颜立刻起身,举着剑经疾步迎上来:“终于来了,你得练到——”
“杨颜,有没有姑娘和你很好?”
“.?”
裴液看了看他,轻叹口气拿过剑经:“没有算了。”
“.?”
裴液将册子拿在手里,第一次认真打量这本剑经。
第一反应是一种惊人的薄,当日颁礼时已瞥见它不厚,此时细细一捋,又发现纸还很厚实,最终竟然只有大概二十页不到的样子。
裴液先投以蹙眉的轻视。
因为剑就是这样,它是精巧之术,招式拆解、涉及剑理、使用要点.都得清楚写出,才可方便习者修习,越是精妙复杂,就越费笔墨。《开门剑》都有四十页,《扶柳剑》也有九十七页,若把《玉翡剑》搬出来,更是一个小山般的大部头。
但这本小册.只有这么两页,能写什么东西?
裴液蹙着眉翻开一看——嚯,字还好大!
杨颜冷眉耷眼地看着他:“裴液,你那是什么表情。”
裴液笑:“我要全学会吗?”
“.你现在真是小人得志!”杨颜冷笑,“你若能在这些日子全学会,我给你磕一个!”
裴液来了精神:“你说的!”
他在桌边坐下,低下头,开始认真翻看此书,依然是照明绮天所说的流程,算先略翻,再细读,再拆解,于心中通畅后,再上手使剑。
然而半个时辰后,少年合上此书,明朗扬起的面容肉眼已化为蹙眉的沉凝。
没看懂。
杨颜在一旁抱刀冷冷而笑,裴液没有理他。
反正这傻子又没设学不会的赌注。
就这剑来说,这确实是一门.与别剑不同的剑法。
即便裴液不曾博览剑术,也知道这样的剑绝不是经常见到,而且并不适合做开派的剑术——它不是一门,而只是一招。
没有剑招的拆解,也没有剑理的描述,通篇都是谈玄的文字,但就是这样的文字都没有几行——与其说是剑册,倒更像是道书摘录。
唯一令裴液感觉没有拿到假货的是,这些文字确实指向了同一条理路。
崩雪。
裴液是见过此剑的。
在老张酒楼,整间屋子的陈设被像一幅画一样摊开在墙上;在捉月楼初见,杨颜仓促的一剑便将他整个人击飞离地。
这就是《崩雪》所奉行的东西,如高山静雪,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无声飘落积累,直到一倾之下,霍然迸发。
瞧来像展翅清鸣所依循的“先蓄后发”之理,但其实并非如此——这一剑有两处是展翅清鸣不能达到,也因此将两种剑招拉开了本质的区别。
“静”与“自身”。
玉翡山的【展翅】是有一套精巧设计的动作的,就像蝉的软翅缓缓展开变硬,武者依循此理才可完成【展翅】,除此之外,裴液抵达拙巅之后,亦可接引敌手之攻来蓄为【展翅】。
但崩雪却必须要完全的静。
它的力量完完全全来源于剑者自己静止的身体,它不是“蓄”,而更像是“汲”,丹田就是高山,身体就是天空,一切的力量来自于对自己身体那令人愕然的挖掘。
你必须深深感受到身体中的每一处细微运动所产生的能量,才能把它们聚集起来。
这种奇异之术,其实远远超过了【展翅】与【清鸣】,甚至跳出了“剑理”的范畴。
不过若从实战来说,它又有些不及这两式了.道理很简单,打架的时候,谁让你在那站着不动啊?
一门过于偏颇极端的剑。
它当然是很强的剑招,也能爆发出很强的威力,但那俱是来源于它本身优越的特性,而非撰剑者的设计。
实际上,裴液分明地感到,撰剑人在撰写这门剑时,根本没有考虑其实战的情况,甚至.他可能根本没把它当作一门剑。
它更像是作为一种意脉的呈现与延伸,剑的外形和威力并不重要,其中包裹的路才重要。
于是裴液想到,这果然是杨颜师门的剑。
如果说杨颜的刀是“外”和“吞”,那这门剑,就代表着“内”和“吐”。
“你得学到第二篇。”少年在一旁道,“我只学会第一篇,所以不够打开玉佩。”
裴液将书重新翻过一遍,然后有些沉默地按在了所谓“第二篇”上。
这是这本册子的倒数第二页。
翻过去,倒数第一页是“第三篇”。
这两页上分别写着,“一篇既成,二篇可悟”和“二篇既成,三篇在前。”
“是这样的。”杨颜奋力地点点头,“我的刀也是这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