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黄翡翠》是博望剑之精粹,那《叠浪》就是全州之中最卓越的刀术技巧。男子的独臂此时甚至成为了优势,因为他只要把全部的力量奋于同一侧。
这本是他所独擅的杀招。
长刀再度弹起,又一重的叠浪奋力而来,张君雪退步架住,臂上肌肉奋力鼓起,才吃下了这再次翻倍的一刀。
这种形势之下,女子已走在了失败的道路上。
当她留给古光空间的时候,其实已将胜利的机会交付于他。
当然,此时她依然可以反悔,重新剥夺他胜利的可能,只要她同样用出叠浪。曾经他固然是温厚强大的兄长、刀路上的前辈,为她教导指引,但如今,他不过一副残躯。
第三重的刀势,再次呼啸而来。
张君雪凝出全部的真气,然而在这样累积而成的汹涌之下,那天生的异骨也失去了效用,刀柄剧颤,她第一次有了脱手之感。视野之中,手中巨刃已经偏斜。
但他是出于信任才交付她们姐妹这项法门,却遭受了直坠深渊的背叛,如今他终于再度爬了上来,她怎么能用他交予的剑再度将他击落。
女子奋力调整,重新架起了阔刀,她依然会用只属于自己的力量来支撑下一刀。
第四重已是她自己研习叠浪的极限,当年男子也只推演到这里,他说第五重只存在于书本之上。
古光身形翻腾,第四重的浪头扑面而来。
第一次,尚未交手,张君雪已有了溃败之感。
如果面对的是以斩腰刀进行“叠浪”的自己,女子在第二重时就已败北。但古光用以叠浪的只是普通的奋力一斩,才使她得以坚持到了现在。
但此时面对第四重,她已有螳臂当车之感。
山岳崩塌而来。
长刀与重刀的交击,爆发的气浪清空了方圆三丈的尘土,场上惊声四起,没人想到没有真气溢出的兵器碰撞能到达这种地步。
张君雪在一瞬间轰然跪地,刀被压在了自己肩上,磅礴的力量几乎要隔着她击碎台面。
但她毕竟撑住了。
沛然难御的力量同时给两人的身体带来了超出极限的压力。碰撞产生的力道互相贯入对方的身体,抵抗、疏导、消散.筋骨在同一时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张君雪死死咬住牙关,而古光已“噗”地喷出了一口血。
也就是在这时,张君雪意识到,还会有第五重叠浪。
她清楚地知道最后一重的泄力会是多么明显,那是持刀人再也无法控制这股力量时的骤然脱手,只能在最后一刻为它的倾泻选择一个方向。
但现在,男人刀中的劲力仍然被他牢牢的约束着,这只证明,他依然有把控它们再积一层的余力。
九个月,这位残臂的男子,在握刀都困难的情况下,却把这门技艺推进到了那书本中的极限。
张君雪抬眸,再一次努力试图和男人对视。
这是她为自己定下的规则,她也愿意接受这份失败。但此时她更想把自己笨拙复杂的眼神传递给这位曾经的兄长。
依恋、懊悔、抱歉、委屈.以及可以共情的伤痛。
而这一次,她完成了和男人的对视。
那是刻骨的仇恨.和坚决的意志。
被毁掉一切的男人重新握起刀,咬着牙,从凛冽的寒冬一步步走进这个金秋,不是来看风景的。荣耀与欢呼,抑或所谓的丰厚奖励,都与他无关。只有压抑的仇恨,与等待倾泻的怒火。
这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纵然早已有所准备,张君雪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了伤心。她的朋友屈指可数,因此每一个她都分外珍惜。
如果她也是复仇之路中的一环.她会接受这个命运。
但是,预料中更加暴戾的第五刀却并没有到来。
这一次相撞之后,古光没有借着碰撞弹开刀刃,而是硬生生吃下了这股力量,把刃压在刃上,而后奋起全身的力量死命压上。
张君雪怔住,她没想到男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决出胜负,不仅因为这不是必胜的方法,而是两人的刀刃离对方脖颈都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分出的不是胜负.而是生死。
她怔怔看去,然而这次却有些茫然。
她忽然注意到,男子眼中的仇恨和决死之意,其实并不是朝向自己。
那只是因为他多少时日来演练这套刀法时,心里铭刻着那个必要碎尸万段之人。这情绪早已和这套杀招绑定在一起,当他用出这刀时,就如同一只伤怒的虎。
如今,这刀停下,这情绪也就缓缓消散。
面前的男人奋力支撑着这份角力,在女子茫然的目光中,把刀柄缓缓地夹在了腋下,腾出了他唯一的一只手。
然后,这只胳膊支肘在她宽大的刀身上把手掌立在了她身前。
张君雪瞬间恍惚。
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天,面前的臂膊鲜活有力、肌肉搏动。抬起头,面前地男人露出来一个温厚的笑,一如当年,只是嘴中还溢着血迹。
“不用真气!这回换左手试试。”
张君雪怔然无语,她嘴唇嗫嚅了一下,已抬臂缓缓握住了这只同样宽大有力的手。
瞬间冲来的力量激起了她下意识的爆发,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把这只手按倒在了刀身上。
“当你不用叠浪,撑住我第三重时,我就知道,你的第三重,肯定胜过我的第五重了。”古光看着她温和一笑,“你果然迟早超过我了,小君雪。”
他踉跄退步,稳了一下身体,扔掉了自己的长刀。
“那么,这份仇恨我就托付给你了。”他认真道。
最后一位八强就此诞生,她走下擂台,步伐比前面七个人都要沉重,那是一些无形之物的重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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