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过,荷衣的细发被它掳起,显得有些零乱。她挽着纯儿,步行上山,娇娘,子期一前一后地走着。许是他们是江湖中人,外出行走都留了心眼,倍加小心。
阳光明明很暖,却让荷衣觉得冬天还没有走完,隐藏在这刺眼的阳光中,冰冻了她的心。她就像一株走过了冬天却依旧生机勃勃的小草,叶儿嫩绿,然而谁也看不见她的茎杆已经空了心,再也无法成长,面对这刺眼的阳光对她来说,那是独独的疼。
钦涯说,要带她去眉山隐居,从此再不过问尘事。所以,她把他葬那儿了,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风清云淡的地方。
山路颠簸,马车行驶到山脚下就停了。他们步行上山,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顾赶路。一切如昨,正如同她和钦涯还有山间初来眉山的时候一样。只是,初来的时候是秋天,如今是生机勃勃的春。
“你喜不喜欢这里?”
“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就搬到这里来住吧。我们一起看眉山的日出日落,一起看眉山的竹叶绿了又黄了。”
“我可以,我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跟你一起过的。”
“嗯。以后和你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生相随,死相伴。”
那些话儿,还如同轻烟薄雾缠绕耳际,任她如何命令自己不要想,不去想,仍旧如昨地响在耳边。那是初来眉山时,钦涯对她的承诺,“一起看眉山的日出日落,一起看眉山的竹叶绿了又黄了。生相随,死相伴。”
来之前,她对自己说过,不要再想起从前,不要。然而,那些画面一幕一幕地出现,如同放了一部很长的电影,那些钦涯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也不落下地重新再响起在耳边。叫她如何释怀?如何不再想,不再忆。山腰起了雾,正是初来时的样子,像轻纱一样环绕着整座山林。步行在那片竹林的时候,一叶一叶的飞舞着绿色的蝴蝶,带着她昨天的记忆一并飞来。
生相随,死相伴?
而如今,钦涯已经走了,她却安好地活着,吃好,穿好,富裕地活着。她说,不哭,一定不要哭。如果钦涯在上面看着,一定不忍心她哭泣。
于是,她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继续挽着纯儿大步向前。
钦涯的坟葬在竹林偏东的位置。于子期说,那里面朝山口太阳旭日升起的方向,代表新生,代表如获重生。
那会儿把钦涯葬下的时候,她曾想过要不要在这山上替他守孝一年。然而她还是毅然地下了山,开了茶吧,彻底告别过去。府里没有钦涯的灵位,想看他一眼也得跑到这山上来。然而她说,不用看,不用想。心痛已经代表了所有的思念。
这一别,就是一年,没有人来替钦涯扫过坟。坟顶上压着泥土,已经生长了许多的野草。野草下面还躺着腐烂掉的竹叶,给它添了肥,催了长,看它正茂盛成长,翠绿青葱。
荷衣远远地看着钦涯的坟,手从纯儿的手腕里抽了出来,肃穆地站着。然而,随意一场风吹来,就能把她吹走似的。她太单薄了,经不起这一年以后的相见。那种打击,跟刮风一样,一阵一阵地呼呼啦啦地在心里涌动。
荷衣轻轻接过纯儿手中的竹篮子,说道:“纯儿,把篮子给我。”只是那么七个字,抬起唇来的瞬间却觉得心里太痛,把她压得连张开唇的力气也一并没有了。接过纯儿手中的篮子,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钦涯的坟前,每一步,都如同当年踩在冥界的冥掌上,细细的钢针穿插透她的脚掌,冐出了一粒一粒细细的血珠。
终于,走到坟前,终于看清楚如今的钦涯。他曾经温暖的身子变成了冰冷的坟。她在心里问他,“钦涯,很冷吧,先给你倒一杯成年女儿红,暖暖身子。”她蹲下身子将酒杯平放在地面,倾壶倒出玉液琼浆般的女儿红酒。
“第一杯,衣儿敬你。”她举杯对着钦涯的坟前立的石碑敬酒,然后倾倒在地,洒下一行香浓的酒,酒味飘香。
“第二杯,还是衣儿敬你。”这杯酒,她一饮而尽,心里祈祷,钦涯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好好的。
天边飘着淡淡的云朵,不浓,很轻,似乎架着风,正向她这里飘来。她想,钦涯一定在看着她。所以,饮酒下肚的时候,她笑了,如花美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