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卅柒】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父兄已去了任上,家里静悄悄的,下人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什么,我在家里待着亦不知做什么。
东宫是不能去了,想出去孟浪这时日也不好,马场不开京中也没有新戏台子,若找沈山山,他学监里头又是有差事的,大半走不开。
我放着个公子的身家,竟连个玩儿处都找不着,那时我竟忽觉我这日子过得忒寒碜,也不知道平日是怎么混的。
折腾到过了午我也没寻出个去处,便披了衣裳想着随便儿出去喝点儿酒算了,结果打家门儿出去没走两步,就见着一马车停在我跟前儿,枣红的门帘儿一捞,竟是小皇叔从里头钻出个脑袋盯着我,眉开眼笑好似还是老样子:“哟,清爷!巧了,出去啊?去哪儿啊?”
城西大道上那么多官家他偏偏停了我家前头,竟还同我说巧,巧个屁。我就地给他见了礼:“王爷找我有事儿?我去喝酒。”
小皇叔招我近前几步,笑是褪下来些,望着我有些关切:“大白天儿就喝酒啊?”
我反倒挺认真地问他:“那不然,还能做什么?”
小皇叔好好儿想了想,一拍腿:“嗐,也是。那你上来,爷领你去喝。”
我自然无所谓。
上了车我坐了他边儿上,好半天儿也没听见他说话,都走了有一会儿了,他才平平慢慢起了个头:“清爷你……你也听说了罢,昨儿皇兄吃着吃着席忽然来那么一下儿,把我们都吓着了。皇——皇侄他也不好受,真不好受,你……你要想见见他,我就——”
“他说什么没有?”我就关心这么一件事儿,“他怎么想?”
小皇叔静了静,老实摇头:“领了旨他一句话都没说,席完了就回去了。他脸上从小看着也都那样儿,想什么我哪儿知道啊。”
倒也是这个理儿。我只觉喉咙像是卡了根鱼骨头,上不上下不下吞不了吐不出,憋了一阵子,好容易才接他一句呛道:“那王爷又怎么知道他不好受。这好歹也是隆恩浩荡落的赏,他说不定打心底儿高兴着呢。谁娶媳妇儿不高兴啊。”
“我啊,我娶媳妇儿的时候就不高兴。我那王妃你不是瞧见过么,长得也不怎么样,还特容易跟我急,天天儿搁王府里头就吵,生了儿子更吵吵,吵得我头疼,头疼就出门儿,越出门儿回来又越吵吵,哎……”小皇叔闲散散地靠在车壁上叹出口气,看向我问:“换了你,叫你娶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儿的姑娘你能高兴?就为了有人给你生孩子有人帮你打理中馈还成日里担心你出去喝酒喝大了没?得了吧,人姑娘还不乐意呢,这是我王妃气急了才讲出来的真话。”
这事儿听着好笑,我估摸他是想逗我乐一乐,也就同他笑了一声:“都跟王爷您似的,那还成个什么婚?”
小皇叔勾起指头把窗帘儿带起来看了一眼外头,眼睛在照入的日光下微微一眯:“岁数到了罢。”他放下帘子,低声又叹了句:“也是我皇兄他老了,放心不下了,顾念着龙椅上头的事儿交在儿子手里也不知什么情状,就总想多管管再撒手。”
我闻言看向他,忽而想起二哥头夜里说的话,不免还是提点一句:“王爷,这话你可不能同我讲,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小皇叔哼哼笑了一声,抬胳膊撞了撞我:“怎么,你还有怕的时候?说就说了罢,倒也没什么说不得。你瞧瞧朝廷里头还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是门清儿。过去我父皇走之前不也藏着掖着么,一会儿把这个儿子派去监军,一会儿把那个儿子放去查案,当年几个兄弟为了在国宴上抱我一回都能争个头破血流……他娘的,幸亏我那时候还穿开裆裤跑都跑不利索,不然也能被他几个折腾死了。就这样儿底下人该动的歪脑筋也没少动过,搁现在不也一个理儿?……清爷,我这么同你讲不过是告诉你……你跟着我皇侄,昨晚上这事儿真是迟早的,往后只会更多不会少,你若要受不住,就别往东宫去了,早早儿成婚生子的好,也断了我皇侄那念头,以后上朝见了只耷拉脑袋不往御阶上瞧就是,点你讲什么你就讲什么,旁的也碍不着说道,再不济不过也就是辞官算了。你不是宫里的人,能去的地方多了,你爹还是个太傅是个国公,总能替你寻事情做着,可我皇侄他就那么一个宫,一辈子都走不开的,说到底来,他真为难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