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叶斯站在病床前,抄下最后一个生命体征数字,轻轻松了口气。
他把文件夹合上,对病患家属说道:“目前情况比较稳定,夜里有事叫值班护士,扶病患上厕所也要叫,让护士跟着。”
病患家属连忙点头道谢,叶斯不过摆了下手,把文件夹交给旁边另一个白大褂,“学弟,帮我看着,我下班了。”
“好,学长赶紧走吧。”另一个白大褂跟着他往外送了两步,压低声说,“今天上午的答辩太精彩了,我去,长见识,明天您还过来吗?跟我们开开小会分享分享?”
上午的实习答辩,叶斯不负自己四年国奖、专业第一,一票资历高深的主任全部绿灯通行,成为b大今年第一个拿到附属医院实习医生准入资格的学生。
也顺便打破了一下历史记录。
上一个记录维持者是五年读完后又在医院实习了半年,才从临时实习医生变成了正式实习医生。
虽然名字前仍然有“实习”两个字,但意义大不相同。
叶斯笑了笑,眼下两抹青色显得有些疲惫,他大步穿过走廊,“我明天不过来。”
“啊?”学弟愣了一下。
叶斯瞟他一眼,“有私事。”
“哦。”学弟点点头,“那行,那陈主任那边我跟着。”
叶斯停下脚步,在走廊墙上宣传牌的玻璃前站住,晃了一下自己的影子。
半天后,他不确定地问,“我是不是看起来有点累?”
“确实是。”学弟叹口气,“今天上午那阵仗,那通战火纷飞,好家伙。你从前边下来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叶斯没忍住笑了两声,在他肩膀上虚怼了一拳。
学弟揉着肩膀往后闪,又笑着说,“然后不就被陈主任拉去现场看手术了吗?牛逼啊,太牛逼了。但你从早到晚一口气都没喘呢吧?”
“是挺累的。”叶斯叹口气。
这些天准备学校答辩,还要准备医院答辩,人都快累毁了。
“我走了。”叶斯拐进旁边休息室,几下把白大褂脱掉,套上自己的薄风衣,风风火火推门就走,“有事晚上打电话啊,不关机。”
“知道啦。”学弟无奈地在后头喊。
这个学弟比叶斯小一届,是b省理科状元上来的。
论智商和刻苦,叶斯觉得他都不比自己差。明年这个时候,没有意外就到他转正,错不了。
还记得大二的时候他去慰问新生军训,逮着这个家伙问,你一状元学什么医?金融金数不走一波?
学弟笑着说,我就想让一些生命能更好过一点儿。
事隔这么多年了,叶斯仍然把当时的场景记得很清晰。
就想让一些生命能更好过一点儿。
他走出住院部大门,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在夜色中长长出了口气。
“男朋友。”不远处草丛旁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叶斯还没回过头就忍不住乐了出来,穿着风衣,原地起跳做了一个空中转身扣篮的动作,两步直接窜到何修面前,“喊我呢!”
“等你半天。”何修抬手就往他怀里塞了个软乎乎还有点温热的东西,叶斯吓一跳,赶紧用手兜住,“什么啊?”
“汉堡。”何修站起来,在一模一样的风衣上拍了拍,叹气,“又忙一天没吃饭吧?”
叶斯已经拆开包装纸连着咬了两大口,面包和肉饼混在一起,没嚼透就囫囵吞了下去,“嗯嗯嗯。”
何修叹了口气。
“中午发消息问你午饭吃什么,你到现在没回。”何修看他咬汉堡,忍不住伸手帮他往下扥了扥纸,又接着说,“答辩终于过了。”
叶斯赶着咽下最后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靠,你果然提前向我学弟打听了!”
何修勾起嘴角,“我紧张了一上午,问你学弟的时候感觉心脏都快不跳了。”
“是么。”叶斯迷茫地看着他,伸手往风衣里头探过去,“快来让叶大夫给听听……”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笑起来,叶斯把汉堡纸团成一个小球球,扬手一投,投进垃圾桶,然后舒服地挂上何修脖子。
“可算转正了,是个正式的实习大夫了。”叶斯嘟囔,“顺利五年毕业,从学生叶卡丘变成了实习医生·白衣耗子·叶卡丘。”
“以后就是大夫叶卡丘,主治医师叶卡丘,院室主任叶卡丘,院长叶……”
“哎得得。”叶斯一边乐一边捂何修的嘴,“让你一句话给我说到五十多岁去了。”
何修笑起来,在他掌心上亲了一口。
b大附属医院离小出租屋有一段距离,打车得五十块钱,坐地铁四块,两个人八块。
但何修还是果断打了车,想让叶斯在车上眯一会,看他累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明天你准备好了吗?”叶斯上车后迷迷糊糊地搂着他问。
何修轻轻点头,“嗯。”
五年学校时光匆匆而过。
也不能说匆匆,每一天在记忆中都很鲜活。
尤其是在又要告一段落的时候。
叶斯倒在座椅里眯了一会,又挣扎着睁开眼,“你交图了吗?”
“交了,放心吧。”何修摸摸他软和的手心,“我今天上午邮件给charles,他特意回复我收到。”
“紧张啊。”叶斯揉了揉脸颊,“我是今天,你是明天,咱俩都赶在一块了。”
今天是叶斯医院答辩,明天则是何修去参加某顶尖设计所的终面。
何修要面的是执行设计师,这个岗位每年都抓几个优秀应届生面试,但非常随性,没有满意的就当年挂空不招人。聘上的立刻拿高薪跟国际出名大设计师手下学习,一两年就能独立接项目。何修此前交了毕业设计的初稿,又过了两轮为期半月、一月的图考,两轮面试,明天是终面。
一趟流程从刚过年走到天都要暖了,上周忽然接到通知,终面前还要提交“个人最具意义作品”,把何修折腾不轻,连着通宵好几天。
叶斯想到这就没忍住,撑着座椅扭身过去,在何修嘴唇上狠亲一口,又把他嘴唇放在唇边含了一会才松开,嘟囔,“明天我送你去面试,就在外头坐着,等你出来。”
何修看了眼后视镜里脸色发青的司机,低声说,“我知道你肯定得去,公司下边有家咖啡厅,你在那等我吧,吃的喝的都有。”
“你别操心我了。”叶斯赶紧说,又心疼地在何修胳膊上搓了搓。
俩人下车时将近十二点,在楼下烧烤摊胡乱点了一堆吃的,然后拿到小出租房去。
还是那把古老的扁平钥匙,叶斯拧开门,门里野橘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爸爸回来了。”叶斯五年如一日地说道,随手推开浴室门,“你先洗吧。”
何修嗯了一声,人迈进浴室又回头叮嘱,“吃慢点,晚上难消化。”
“知道。”叶斯点头。
浴室的水声很快就响起来,何修好几天没睡觉,估计头脑都不清醒了,连浴室外头的拉门都没关。
叶斯找过去的时候,野橘已经进了浴室,蹲在淋浴门外头仰头担忧地看着里面的男人。
“你爸淹不死。”叶斯赶紧过去一把拎着咯吱窝把猫拎了出来,沉甸甸一大坨肉,快走两步抱到里头卧室的猫爬架上,结果刚一撒手,野橘就疯狂逃窜,又直奔浴室而去。
何修有些无奈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爸爸淹不死啊,乖,别在这盯着我了,瘆得慌……叶斯!把猫弄出去,帮我关下门!”
叶斯活活气乐了,一边应了一声一边又去开展新一轮的抓猫活动。
等终于消停下来,浴室门拉上了,水声也淡去了。
叶斯倒在沙发上连着吃了好几串,也分不太清吃的是牛肉还是羊肉,终于回过点神来。
茶几上贴着一张打印纸,是退租告知。
老楼年底要拆迁,房东给的最后日期是到这月底,然后就再也不租了。
其实是个好事。距离毕业还有几个月,他跟何修马上就要转移到下一战场。
他已经定下来在附属医院,何修如果明天面试通过就一定会去那家设计所。两个地方都离学校这边挺远。医院还好,律所就跨区了,肯定要重新租房。
说到租房,上礼拜他还跟何修起了一次冲突。何修执意要租医院附近的房子,但这就意味着他去设计所的通勤时间将长达三个小时。叶斯不同意,赶着找工作的节骨眼上大家火气都旺,两人就破天荒地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就吵到床上去了,后来就打了一架,不了了之。
叶斯坐在沙发上长叹口气,伸手去够烤串儿,手伸到一半就乐了出来。
野橘蹲在旁边一边舔手手一边不解地看着他笑倒在沙发里。
何修洗完澡裹着毛巾出来,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叶斯把剩下的烧烤一推,“吃吗?”
何修叹口气,“我困得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你吃吧。”
“那你赶紧睡。”叶斯立刻敛了笑容,“明天十点半面试是吧?咱们打车,路线我都查好了,八点半出发来得及,我八点前买好早餐喊你。”
“行。”何修说,进了里头把浴巾叠好放起来,叶斯视线里看见那道身影往身后床上一仰,眼看着就要栽下去,却半道又强行直了回来。
“哎?怎么了你?”叶斯放下烧烤走过去,“不会是头晕吧,你……”
“没。”何修含糊地说道,把他往面前一搂,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两下,又嘟囔,“忘了给你晚安吻了。”
“我去。”叶斯一下子眼眶有点热,但又有点好笑,推了他一下,何修顺势就栽在床上。
“什么情况啊你,还搞这一套。”叶斯笑着把他往上拖了拖,何修配合着他蹬脚,头终于挨到枕头边上,半闭着眼。
“那我睡觉了,男朋友。”何修说。
叶斯给他盖上被子,“赶紧睡。”
“爱你。”何修执着地嘟囔。
叶斯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爱你爱你,快睡!”
两秒钟后,熟悉的呼吸声响起。
叶斯好笑又心疼,关了卧室的灯,原地脱了拖鞋,光脚无声地走出去。
“别出声了啊。”他用气声对野橘说,“别吵到你爸爸。”
野橘没吭声,在客厅的猫窝里偎了偎,也打了个哈欠。
烧烤还剩一半,叶斯其实还没吃饱呢,能悠着点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