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现在两岸。汪淼站起身来,但上校拉住了他,“教授,你不用管,他们会干得很好。”汪淼看着右岸的人利索地抽回连接纳米丝的普通钢丝,把已经绷紧的纳米丝在钢柱上固定好。然后,两岸的人同时拉动几根长钢索,使两根钢柱缓缓竖立起来。为了伪装,两根钢柱上都挂了一些航标和水位标志。他们干得很从容,甚至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像是在从事一件平淡乏味的工作。汪淼盯着钢柱之间的空间看,那里看上去一无所有,但死亡之琴已经就位。
“目标距琴四公里!”步话机里的声音说。
斯坦顿放下步话机,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第二次来巴拿马是1999年,参加过运河主权交接的仪式,很奇怪,当我们来到管理局大楼前时,看到星条旗已经降下了,据说是应美国政府要求提前一天降下的,以避免在众人面前降旗的尴尬场面出现……那时以为是在目睹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现在想想,这些事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目标距琴三公里!”
“是啊,微不足道。”汪淼附和道。他根本没有听清斯坦顿在说什么,世界的其余部分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还没有在视野中出现的“审判日”号上。这时,早晨从太平洋东海岸升起的太阳正向太平洋西海岸落下,运河中金光粼粼,更近的下方,死亡之琴静静地立着,两根钢柱黑乎乎的,反射不出一点儿阳光,看上去比流过它们中间的运河更古老。
“目标距琴两公里!”
斯坦顿似乎没有听到步话机中的声音,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从得知外星人的舰队正在向地球飞来后,我就得了失忆症。很奇怪,过去的事都记不清了,我指的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战争,都记不清了,像刚才所说的,那些战争都那么微不足道。知道这件事以后,每个人在精神上都将成为新人,世界也将成为新的世界。我一直在想,假设在两千年前或更早的时间,人们知道有一支外星入侵舰队将在几千年后到达,那现在的人类文明是什么样子?教授,你能设想一下吗?”
“哦,不能……”汪淼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目标距琴一点五公里!”
“教授,我想您将成为新世纪的盖拉德(注:设计建设巴拿马运河的工程师,盖拉德水道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我们期待着您的‘巴拿马运河’建成。不是吗?太空电梯其实就是一条运河,像巴拿马运河连接了两个大洋一样,太空电梯将地球和太空连接起来……”
汪淼现在知道,上校唠叨着这些无意义的废话,其实是想帮他度过这一艰难时刻。他很感激,但这作用不大。
“目标距琴一公里!”
“审判日”号出现了,在从侧面山脊上照过来的落日光芒中,它是河面一片金波上的一个黑色剪影。这艘六万吨级的巨轮比汪淼想象的要大得多,它出现时,仿佛西边又突现了一座山峰,虽然汪淼知道运河可以通过七万吨级的船舶,但目睹这样的巨轮在如此窄小的河道中行驶,确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与它的巨大相比,下面的河流似乎已不存在,它像一座在陆地上移动的大山。适应了朝阳的光芒后,汪淼看到“审判日”号的船体是黑色的,上层建筑是雪白的,那面巨型天线不见了。巨轮发动机的轰鸣声已经可以听到,还有一阵轰轰的水声,那是它浑圆的船首推起的浪排冲击运河两岸发出的。
随着“审判日”号与死亡之琴距离的缩短,汪淼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有一种立刻逃离的冲动,但一阵虚弱使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对史强的憎恨,这个王八蛋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正像那位联合国女官员所说,他是个魔鬼!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想到如果现在大史在身边,那自己的情况会好得多。斯坦顿上校曾申请大史同来,但常伟思没批准,那边现在更需要他。汪淼感觉到上校拍了拍他的手。
“教授,一切都会过去的。”
“审判日”号正在过去,它在通过死亡之琴。当它的舰首接触两根钢柱之间似乎空无一物的平面时,汪淼头皮一紧,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巨轮庞大的船体从两根钢柱间徐徐驶过。当船体通过一半时,汪淼甚至怀疑钢柱间的纳米丝是不是真的就不存在。但一个小小的迹象否定了他的怀疑,他注意到船体上层建筑最高处的一根细长的天线从下部折断了,天线滚落下来。
很快,纳米丝存在的第二个迹象出现了,而这险些让汪淼彻底崩溃。“审判日”号宽阔的甲板上很空荡,只是后甲板上有一个人在用水龙头冲洗缆桩,汪淼从高处看得很清楚,当船的这一部分从钢柱间移过的瞬间,那人的身体突然僵硬了,水龙头从他手里滑落;与此同时,连接龙头的胶皮水带也在不远处断成两截,水从那里白花花地喷了出来,那人直直地站了几秒钟就倒下了,他的身体在接触甲板的同时分成两截。那人的上半部分还在血泊中爬行,但只能用两只半条的手臂爬,因为他的手臂也被切断了一半。
船尾通过了两根钢柱后,“审判日”号仍在以不变的速度向前行驶,一时看不出更多的异样。但汪淼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发生了怪异的扭曲,接着被一阵杂乱的巨响所代替,那声音听起来像一台大马达的转子中被扔进去一个扳手,不,是很多个扳手一一他知道,这是发动机的转动部分被切割后发出的。在一声刺耳的破裂声后,“审判日”号的船尾一侧出现了一个破洞,这洞是被一个巨大的金属构件撞出的。那个飞出的构件旋即落入水中,激起了高高的水柱,在它一闪而过之际,汪淼看出那是船上发动机的一段曲轴。
一股浓烟从破洞中涌出,在右岸直线航行了一段的“审判日”号就拖着这道烟尾开始转向,很快越过河面,撞到左岸上。汪淼看到,冲上岸坡的巨大船首在急剧变形的同时,将土坡像水那样冲开,激起汹涌的土浪。与此同时,“审判日”号开始散成四十多片薄片,每一片的厚度是半米,从这个距离看去是一片片薄板,上部的薄片前冲速度最快,与下面的逐级错开来,这艘巨轮像一叠被向前推开的扑克牌,这四十多个巨大的薄片滑动时相互磨擦,发出一阵尖利的怪音,像无数只巨指在划玻璃。在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消失后,“审判日”号已经化做一堆岸上的薄片,越靠上的冲得越远,像从一个绊倒的服务生手中向前倾倒的一摞盘子。那些薄片看上去像布片般柔软,很快变形,形成了一堆复杂的形状,让人无法想象它曾是一艘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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