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想过要回去?”
仙奴抬眼冷冷地看着班超,一脸的干卿何事。班超实在聊不下去,只好将酒饮尽了,欠身道:“有劳姑娘了。”那仙奴起身就走。
班超苦笑:“她怎么这样?”
“她一直这样呀。”
“……”
“你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吗?”耿恭看着那胡姬娉婷的背影,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
去游冶台,是耿恭带着班超;出来闲逛,就是班超带着耿恭胡闹。两人像回到了五陵少年时的跳脱无端。
班超当年在五陵就喜欢捉弄摆摊的算命先生,如今他和耿恭依旧扮作问命的人。
“这位爷气度不凡,家中当有一子一女。”算命先生看着耿恭说。
班超哈哈大笑:“错啦错啦,他已经有四个孩子啦。”
那算命先生面色不变:“当真?”
“当然是真的。”耿恭道。
“命当如此,这位爷或该回去查查,是否家门不幸……”
“我操……”耿恭这就要掀桌子了。
“又错了。”班超拦住耿恭,“我这兄弟
其实尚未婚配。”
“我见你们从游冶台出来,世上有些事你们有所结果,却不知晓,也是有的。”
“错了,我这兄弟当年打架,被人一刀伤了下面,挑了一蛋,所以被称作‘孤胆将军’。”
耿恭苦笑,忍住没有抗议。
“二位爷是来消遣小人的吧?”
班超正色道:“先生何以说他有一子一女?”
“当然是通过卜筮。”然后天花乱坠地推衍起来,全不知进了班超的毂中。
这些算命先生无论是卜筮、五行、八字、看相或是测字,班超似乎更加精通,都能一一揭破。
算命的大汗淋漓,班超却指着那卦旗说:“这点道行,还敢写‘鱼又玄嫡传’?”
算命的基本都会承认不曾见过这算命的传奇人物,只是为了生计胡打招牌罢了。
最后班超折了人家的卦旗,大笑而去。
后来无论是东市还是西市,那些算命摊子,一见到这两位瘟神踱来,都急急弃摊躲避。
“你好像很烦那个叫鱼又玄的?”帮忙砸摊子的耿恭憋不住问了。
“我在找这个家伙。”班超的眼睛眯起来。
“他是谁?”
“据说两年前,洛都突然出现了个断命的奇人,每月只在朔望两日断命,每断无有不中。一时声名大噪,还被楚王及各家侯爷供养,被誉为谪仙。朝中大臣及文士,还有不少拜他为师的……只是半年前,此人突然消失,说是去四海云游了。”
“你找他作甚?”
“总觉得,我家的冤案跟这个神神怪怪的家伙有关……”班超踢开脚边的一个石子,在青石路面上,嘀嗒嗒地弹跳,两人又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
“老班,四海之大,这种江湖术士,你到哪儿找去?”耿恭走了几步,看班超还未走远,就对着背影大喊。
班超并不回头,只是扬了扬手:“我自有办法。”
夜晚,才是班超的落寞时刻。
不愿睡去的班超,经常不知该如何自处。
有点怕看书的班超,在兰台要参与整理海量的书籍,有点像苦差。但班超过目不忘的本领发挥出来,那些散乱无序的竹简,班超展开一扫,便知何书何段,片刻就归位重立篇名。兰台内共立十二位兰台令史,班超一下就隐隐坐在了首席。
在兰台,班超从烟波浩渺的书卷里发现了很多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说过的前朝遗留的残片断简。班超把它们集到了一间归类为“无名氏”的房间。
入夜的时候,班超常会留在这“无名氏”房间里秉烛夜读。这些遗失的字句,不会带来回忆般的纠缠,或也会入梦,却是梦里的新面孔,让班超觉得噩梦也有那么些新意了。
天亮了,有时会有人悄悄进入“无名氏”房间,看见班超像一条雨中的狗,蜷缩一团在成堆的竹简里睡着。烛泪散尽,更显狼藉,那人正是十二兰台令史的上司——太史令班固,轻叹口气,给班超盖上袍子,悄悄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