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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香槟色的灯光从奢华场馆中蔓延到台阶,卫昔踩着高跟鞋,漫不经心在门口两列接待恭敬的问好声中走进拍卖厅。

后面的人则被拦下,接待彬彬有礼请他们出示请帖。

她不需要,她这个人,本身就代表了请帖。

风行科技最初的创始人之一,现任股东加cfo,她走到哪里,都隻有别人毕恭毕敬捧着的份。

秘书苏冉跟在她身后,接下她脱掉的外套,卫昔在二楼视野最好的包厢坐下,沙发柔软,她惫懒地深陷进去。

门外有人轻轻扣门,苏冉拉开,见是拍卖厅经理带人来送拍卖册和菜单。

酒水甜点,一应俱全的厚重菜单,卫昔淡淡一笑,虚虚抬手止住侍应生递过来的动作。

「一杯温水就好。」

经理赔着笑:「不知哪件入了卫总了眼?」

「您客气。」卫昔翻开拍卖册,细指停在一对白玉浮雕上,一龙一凤,跃然如生。而那玉质温润,看着更是难得的好东西。

「卫总好眼力。」经理笑:「这是老东西,工艺不是现代技术雕可以比拟的。」

卫昔笑笑,没有说话。

她要的清水很快被送上来,盛在干净清澈的玻璃杯中,经理带着人离开,苏冉安静无声站在她身后。

「坐吧。」卫昔突然出声:「站着不累吗?」

苏冉顿了下,没有推脱,坐到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隻坐了二分之一,背脊挺直。

卫昔支着脸,翻阅册子,冷不丁道:「想好去哪了吗?」

她既然要离职,自要为苏冉安排好退路,留在风行平调职位亦或是去别的公司,都由她自己选。

苏冉双手搭在腿面的平滑绸缎上,小声:「卫总,我大学毕业就进了风行,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行。」卫昔也觉得留下是最好的选择,不再多言。

拍卖很快开始,前面的都是开胃小菜,无甚出彩的东西,众人兴緻缺缺,象征性加个价,没有出现抢破头的情况。

卫昔喝了一口水,思绪渐渐放空。

想起不久前圈内的传言,说周司惟在港城拍卖会上,用数亿的价格,拍下那枚举世无双的粉钻,刷新了粉钻拍卖的记录。

众人皆笑嘆古言不虚,古往今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掷千金,隻为一笑。

周司惟为人形事向来低调,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昭彰,足够圈内譁然许久。

一枚钻石而已,卫昔漫不经心地想,想必那位便是要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双手奉上。

从前的不甘,痴情,都被时光消磨,如今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

年少时遥遥一见,青年太过优秀出众,一眼落进她心里。

卫昔从小骄傲到大,碰上这种强大又冷漠的人,很难不被吸引。

或是吸引力,或是征服欲,她总觉得,自己和周司惟,该是一类人的。

人活着,庸庸碌碌有什么意思,当站在山巅,俯瞰俗世才好。

所以她义无反顾加入到周司惟的团队中。

周司惟为人淡漠,穿衣永远黑白两色,冷情到仿佛不入世,一举一动,都对她有緻命的吸引力。

也不仅仅是她,应该说,是那个年轻段近乎所有的女生。

卫昔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人向周司惟表白,即便隻是在店里吃饭,也有小姑娘红着脸上来要联繫方式。

对那些打扮得精精緻緻,自以为自己美貌可爱动人的女孩子来说,周司惟的态度实在太过打击人。

倒不是因为他会说难听的话拒绝,相反,他一般隻说一两个字,「不行」或是「抱歉」。

隻是那些女孩子,或美或丑,在他眼里,仿佛都没有区别一样,甚至男女也没有区别,这才最让人吐血。

卫昔每次在他旁边,看到他拒绝别人时,心里都会浮现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就仿佛心里有道无声的声音:看吧,隻有我是特殊的,他身边隻有我。

她以为永远也隻有她。

直到四月份。

那晚,卫昔刚回到家,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她的父母是商业联姻,二人各玩各的,各自都有家庭,这破别墅永远隻有她一个人住着。

她没办法,隻能冒雨回工作室取钥匙。

卫昔走时将工作室的门锁了,再回去却看到亮着灯,最里间办公室的门轻轻开合,隐约透露出灯光。

她以为是周司惟在里面,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步伐却在离门边还有几步时凝滞。

酒瓶滚落到门边。

她以为不染世俗,冷清如雪的青年,腿上抱坐着一个女孩子,死死扣住人家的手,漆黑的眼睫半阖,唇贪恋地印到女孩子光洁的额头,再到她的秀眉,和已经涨红的脸颊。

卫昔踉跄退后两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这不是周司惟,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她逃也似的跑出去,气喘吁吁在楼下平復气息。

不多时,方才见到的那个女孩子也跑了出来,脸色像被热水烫过一般,比她还着急,匆匆拦了辆计程车离开。

卫昔这才回神,在楼下怔怔站了许久,想起自己没拿钥匙,于是折返回去。

正好看到周司惟接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喝,周身有很凉的酒气,仿佛大梦初醒般揉着眉心。

她却觉得自己如在梦里,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你喝酒了?」

「一点。」周司惟简单答。

他神色一如既往,卫昔将其余好奇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那晚后来二人一起下楼,雨仍然下着,周司惟撑了一把黑伞,路经花坛边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在雨夜瑟瑟发抖,甚为可怜。

在所有亲朋好友裏,她为人善良大方,聪慧得体,是标准的「女神」。

但卫昔看着那一窝可怜的小猫,心里却有肆虐的快感。

可怜吗?她从小独自呆在空寂黑暗的别墅,比它们还可怜。

她以为周司惟是和她一样的人。

但他停下脚步,目光下落,顿了一顿,将伞放到那一窝小猫的旁边,为它们遮出一方天地。

卫昔愕然。

他戴上帽子,拉链拉到下颌,与她道别,走进雨中。

那一刻,卫昔忽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周司惟。

几天之后,她正式见到了那个女孩。

身高腿长,长相明媚又精緻,大眼睛里装满不谙世事的天真,一看就是从小被保护得极好。

娇娇气气,又软又甜的女孩子,是卫昔以为,周司惟最看不上的那类性格。

可他偏偏喜欢。

卫昔头一次在周司惟眸中看到可以被称之为温柔的神色,就是在他望向那个女孩子时。

那样专注,那样深情,仿佛全世界,他隻看得到她一个人。

卫昔不能理解,他喜欢纪筝什么?

若单单是因为漂亮,她不认为周司惟是那样肤浅的人。

他们根本不合适,纪筝什么都不懂,隻会给周司惟带来麻烦。

卫昔以为,他很快便会腻烦这段无聊的恋爱。

就算他不腻烦,以纪筝脆弱天真的性格,稍稍一撩火,先支撑不住的一定是她。

于是卫昔故意在合照时站到周司惟身边,故意发合照,故意在看到纪筝时,微微一晃,搭上周司惟的手。

这些小细节看起来没什么,可对于初次恋爱的女孩子来说,足以挑动她敏感的神经。

机会很快就来了,当卫昔看到那张申请书时,忍不住在心里扬起唇角。

她如愿以偿,周司惟身边,终于又隻剩下她一个特殊的。

可又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的。

周司惟好像被人抽去了活气,或者说,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一朝崩塌,真箇人看起来冷漠地叫人心悸。

他开始频繁地往灵普寺去,几乎以一月一次的频率,办公室裏点上沉香。

某天深夜,卫昔和路子霖喝酒,从他嘴里,隐约了解到一点周司惟的身世。

更让人心惊。

卫昔想,若是自己,恐怕隻会厌恶这世界,或是自暴自弃,或是与它一同毁灭。

总归不会像周司惟那样,甚至能在雨夜,为一窝小猫撑伞。

她忽然隐约明白了一点,周司惟为什么会喜欢纪筝。

那几年,风行以锐不可当之势发展,很快市值破千亿,成为新一代神话,被无数人敬仰。

所有人都以为周司惟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或是杯酒释兵权,打压他们这些从一开始追随的人,把权利集中到自己手中。

可是他没有,他厚待所有人,外人谁不赞一句重情重义。

也有说做表面功夫道貌岸然的,周司惟全然不在意,他一向懒得去封媒体的嘴。

风行新的办公楼建在南城中心,高耸入云的建筑,在最顶层,总有一种危楼欲塌之感。

很多次,卫昔在门外,看到年轻男人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沉默着,转动指间戒指。

功成名就,世人追捧,他却仍然像孑然一身,孤寂落拓。

卫昔看在眼里,心尖泛起一阵阵被碾过般的心疼。

沉香浅浅飘散,她知道,他这些年,失眠很严重。

他眉眼会生动笑起来的日子,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凝视纪筝时。

野棠花落,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他活在回忆裏,回忆从外侧温暖他,也能从内裏开出针尖麦芒的花。

卫昔这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爱情从来没有合适与般配,爱情隻有心动。

她隻是太不甘了而已。

周司惟的深情与偏爱,无人不嚮往,无人不想成为那个例外。

卫昔总在想,纪筝凭什么,却不曾想过,爱是无理由,是心动,是于千万人中,偏偏钟意。

他偏偏爱她,让人束手无策。

看到纹身的那一夜,卫昔独自开车开到郊区,坐在荒芜的山顶,仰头看到满天的星光。

这些年,以朋友的身份在身边,她的那些心思,早在周司惟毫无特殊的态度中慢慢磨灭。

星光随着破晓慢慢黯淡,她知道,她的这份执念,彻底在这个夏夜,烟消云散。

卫昔不想让他知晓,她当然也可以像那些恶俗偶像剧中的女二,假借喝醉之名在深夜给周司惟痛哭流涕,诉说自己这些年隐秘的爱意,然后得到拒绝,酩酊一场后大彻大悟潇洒再见。

可那有什么用呢?那隻会让周司惟与她彻底陌路,并不能成为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无缘,那么,还是希望他幸福吧。

谁都可以在悲欢中挣扎,可她不希望周司惟余生不欢,他比任何人都该得到幸福。

脑海裏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卫昔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待别人,竟不再报以阴暗面。

很难说是不是受了周司惟的影响。

那周司惟呢?他又是为了谁,从荆棘之上,长成现在的模样。

再遇纪筝的那天,是在论坛上,对面的年轻女子好似陌生,又好似丝毫未变,低着头,不与周司惟目光相接。

周司惟半倚在中台上,修长的指骨一下一下摩挲在青瓷茶盏的边缘。

卫昔知道,这是他心绪不稳时才会做的动作。

于是她想,那么她顺水推舟,帮他一把吧。

见一面,也能缓解他积年肆虐的思念。

她上前,和纪筝拥抱了一下,眼眶里竟莫名难受。

无他,卫昔隻是想抱一抱她,同自己数年的无妄执念做个道别。

「卫总?」苏冉小心翼翼出声,拉回卫昔的思绪。

卫昔笑了一下,看到台下开始拍卖那樽白玉雕。

她举牌,风轻云淡报出一个数字,全场登时鸦雀无声。

三秒后,一锤落定。

就像三天前,她去到周司惟办公室,提出离开的申请,他定定看了她片刻,隻说:「等你回来。」

如此宽容,为她留好退路。

却不开口挽留一句。

离开办公室时,迎面遇到纪筝,简单几句攀谈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周司惟出来迎接。

他握住她的手,淡淡皱眉:「手这么凉,你又喝冷饮了?」

纪筝的声音一向又清又甜,听得人心里会不由自主软下来:「没有啦~」

卫昔回眸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周司惟温柔浅淡的笑意。

他轻刮她鼻尖,顺手从她包裏抽出一张列印的奶茶店小票:「小骗子,马脚也不藏好。」

纪筝镇定自若:「那你能不能当没看见?」

周司惟无奈又纵容,带着她走到茶水间,弯腰抽出纸杯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期间,他一直笑着,黑眸蕴满了光,浑身孑然落寞全然消失不见,那六年里深夜孤身在落地窗前的画面,已经恍若隔世。

卫昔在心里嘆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一眼。

周司惟,新婚快乐。

余生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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