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腓特烈大帝时代的战斗惯例,无论是元帅将军,还是团长营长,但凡是一线指挥官在战斗之前,都要骑着高头大马在战场上来回巡视,好让每一位士兵看清自己的长官是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列。这需要极大勇气与牺牲精神。
这不同于一百多年后的战斗方式,中高级军官可以躲在掩体里发号施令,至少第一波的牺牲不会是他们。17与18世纪,那些欧陆的弱国与小国想要崛起于列强之林的代价,就是高级军官,甚至是他们的国王(古斯塔夫大帝、彼得大帝、腓特烈大帝)必须和士兵们迎着敌人的子弹与炮火,一起玩“枪毙游戏”。
在距离法军坚守的胸墙防线大约1千米开外(大口径火炮的有效射程),普鲁士步兵团的士兵们已经排列好进攻阵型,等候马森-巴赫上校来检阅。按照通常的作战部署,一营作为主力营,位列在中间位置,担当主攻重任。他们将直接冲杀到胸墙内消灭法国步兵,驱赶炮台上的火炮手,随后在原地坚守已经占领的前沿阵地。
因为是由下至上的山地作战,二营位于一营身后150到200米处,等到主力营成功深入敌方阵地并且站稳之后,它将继续上前进攻,并试探敌人的第二道防线;倘若一营进攻胸墙不利,二营可随时替代主力营。至于三营为团预备队。
马森-巴赫上校所到之处,士兵们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军乐队的高亢曲调也在一旁推波助澜。当指挥官跳下马,并排暂列于黑鹰军旗(单头鹰)下面时,军鼓的节奏简短而舒缓,这是在提醒士兵们准备好,战斗即将开始。
不久,巴赫上校点头示意等候多时的传令官,可以按计划行事。
“奏乐,忠诚士兵曲!”传令官向军乐队下达程序指令。与此同时,掌旗官将黑鹰军旗移到主力营的正前方,站位与乐队和鼓手平齐。
指挥官带头领唱着赞美腓特烈大帝的歌曲,官兵们也随之高声合唱:“
我要尽忠职守,
我的地位是您赐与,
我要快乐而勇敢的工作,
我这样工作,一定能成功!……”
进行曲的演奏与合唱进行两分钟后,上前攻击的命令最终到来了。
在指挥官的口令声中,掌旗官将手中的黑鹰旗高高举起,并向前倾斜;第一营的连长们纷纷抽出自己的军刀,随着鼓点阵阵响起,迈出第一步;队列中在各个士官卖力的吆喝着“枪上肩,起步走,左右左,左右左”号子,带着自己士兵逐次排开,形成武装人浪,迎上法国人设置的胸墙阵地。
在七年战争中威名大震的普鲁士军队如同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机器一旦运转,就必须持续到底,胜利或者失败。军旗是团队的灵魂象征,而团长则是部队的中枢大脑。现在,这个大脑正走在营部最前沿位置的左侧,他眼睛直视,听着士官们的喊叫与鼓点声,一步一步向前,生存或是死亡。
此时,在第一步兵营的队列中,被提升为下士的维恩-汉斯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沮丧。作为曾经黑森雇佣兵的一员,无赖者汉斯选入普鲁士正规军,还被授予下士军衔,这当然是这个27岁的德国佬人生中的两件大喜事。
然而,谈及汉斯在联军中的经历,那就不怎么美妙了。
由于西进支队中黑森雇佣兵的第1步兵团2营在洛林一山村实施了针对平民的大屠杀,因而被法军统帅部列为不可饶恕的战争罪犯。所以,法军在战场上不会接受来自黑森雇佣兵的投降,而是就地枪决。由于法国人的愤怒情绪,使得联军中参战的所有黑森雇佣兵,都被列上不受战争法保护的死亡黑名单。
一周前,梅隆库尔要塞攻防战中,黑森雇佣兵的两个团在进攻要塞失利之后,受到了法国守军的猛烈反攻。那是法国人得知这群德国佬是屠杀自己兄弟姐妹的刽子手时,群情激奋之下,纷纷拿起带刺刀步枪,跳出了胸墙,高喊着为“为当卢村同胞复仇”的口号,朝着溃败中的黑森雇佣军冲杀过去……
在这场血腥而残酷的肉搏战之后,两千黑森雇佣兵仅有3百人活着回到了联军兵营,而那位主导针对平民大屠杀的巴赫中校则战死于胸墙之下。与此同时,法国守军也同样伤亡惨重,近5百人阵亡或重伤。然而,所有的黑森战俘在甄别其真实身份之后,继而被押解到阵地前沿,集体实施枪决。
尽管事后,联军统帅部就战俘被屠杀一事,曾向法军最高指挥官提出了严正交涉,但被安德鲁一口回绝。他宣称:屠杀无辜平民的黑森雇佣兵只要还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就不受任何法律的保护,战场之上亦无人道主义可言。
自知理亏的奥普联军统帅随即下令,解散黑森雇佣兵各个团营,将剩下的幸存者打散补充到各个普鲁士的步兵团中。在血腥肉搏战中活下来的汉斯,非常幸运的归属于另外一个叫巴赫(马森-巴赫上校)的步兵团中效力。
……
等到普鲁士军队距防御胸墙7百或是8百米时,随者法军炮兵指挥官的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炮台上,5门3磅、6磅与9磅火炮依次开火,一颗颗实心炮弹向天空呼啸而来,在阳光的映射下,划出一道道美轮美奂的夺命弧线,从天而降,恶狠狠的砸向普鲁士人的头顶。
一颗9磅的实心弹从汉斯下士的头顶堪堪掠过,炼狱般的风声呼啸而过,差点刮倒了他的军帽。黑森人摇摇头,嘀咕一句谁也听不懂的乡下俚语,感觉是在感谢圣母玛利亚。不过,在他后面的10米外,9磅实心弹砸烂了一个少尉军官的脑袋,余下的巨大动能,还将不幸少尉身后的两个倒霉蛋的小腿做了快速“截肢”。
尽管作为老兵,但此时汉斯下士的心情依然紧张起来。他发现敌人的来复枪子弹在零星发火,那是他知道在4百米的距离,已经属于法军线膛枪的有效射程(最佳射程是150米到2百米)。他没有回头张望,因为身后都是急促的喘息声,不能显露新晋士官的胆怯。
此时,在上校指挥官的授意之下,军乐队通过原地踏步的方式,落到整个队伍之尾。不过,有节奏的军鼓与明快的短笛之声依然不会停息。
三百米时,已有十多个散兵从普鲁士攻击队列中脱离出来,他们快步向前,意在试探法国守军的火力。事实上,散兵线可不是18世纪普鲁士军队的一贯做派,而是巴赫上校借鉴了法军的战场战术。尽管总司令官布伦瑞克公爵对此不置可否,但此举却得到总参谋长科堡元帅(奥地利)的大力支持。
法国守军那边似乎没有上当,依然是稀稀疏疏的来复枪的沉闷枪响,两个不走运的散兵被打翻在地,一个被击中头部当场毙命,一个伤在腹部,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呻吟,此时没人赶去救护,至少要等到第三营的士兵出发之后。
距离法军的胸墙防线两百多米时,普鲁士遭到了第一次敌人炮兵的齐射攻击(之前为零散炮击)。阵阵轰鸣声中,冲锋在前列的第一排步兵遭遇到5门火炮发射的霰弹的猛烈扫射。
顷刻间,数百颗铁丸在普鲁士人面前形成了一道金属弹幕,冲在前列的几位军官,以及他们身后的数十名士兵被威力巨大的霰弹齐齐打翻在地。
一时间,血肉横飞,残尸堆叠。
没有任何的犹豫与停顿,第二排士兵自动上前两、三步,补齐了前一排的好几个缺口处。现在距离胸墙还有150米,远远达不到滑膛枪的攻击范围。所以,普鲁士人必须再度忍受下一轮,第三轮霰弹的洗礼。
整整五分钟内,做着密集队列的普鲁士军队士兵如同死神镰刀之下被割断麦穗一般,纷纷倒地血泊之中。前三批的士兵早已换过好几茬,至少有1百人离开了队列,近半数已失去生命,其他的也奄奄一息。由于失血过多,很多伤员活不到己方救护队抬来担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