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病重垂危的米拉波
对面的丹东立刻起身反唇相讥道:“你所想要的是事实,不过是法国将由你领导的军事独裁政—府而继续存在。而我本人的意愿,不过以相互制约的文官制取代腐朽无能君主制度,或是未来的恐怖政权。”
拉法耶特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他先是讥讽眼前这位巴黎公社委员(即将担任巴黎省政务厅的行政长官)在各种市政工程上大肆收取贿赂,享受不该有的贪污腐化生活。到最后,拉法耶特还以极度轻蔑的口吻质问丹东,一个香槟农夫之子如何能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赚取了价值200万里弗尔的巨额财富。
此话出口,被彻底激怒的丹东就从座位上跳起来,泰坦巨人挥舞着拳头,想要狠狠揍一顿傲慢的贵族。军人出身的拉法耶特经历过枪林弹雨,自然不会有丝毫的退却,他直视愤怒者的目光,继续迎上前。
病床上的米拉波气得直打哆嗦,他想要挥舞手掌给上以私忘公的两个混蛋一记耳光,但根本使不上劲。老迈的雄狮只能以极其微弱的嘶哑声音去斥责:“该死的家伙,瞧瞧你们那愚蠢而又可笑的争吵,我不是请你们来折磨我自己!”
听到这里,安德鲁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从长椅上起身,径直推开房间,以自己的身体将形成斗鸡一般的丹东与拉法耶特二人从中间分开。
很快,在米拉波的驱赶声中,丹东与拉法耶特悻悻的离开卧室,丹东故意拖在后面,他朝安德鲁暗地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在楼下一聚。安德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顺手将卧室房门关上。
床榻上的米拉波更加苍老,他那可怜兮兮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变得一种病态的绯红。伯爵的视野已经模糊不清,浑浊的瞳孔无法聚焦。安德鲁走上前,想着把病人搀扶到更为舒适的半躺状态,却被米拉波猛然挥手打断。
“别费劲了,我的朋友,雄狮的光阴差不多耗尽了,现在如同一条垂死的老狗,不需要可怜,只要终日躺在床上,好让自己提前适应坟墓里生活。”米拉波一边自嘲的说着,眼睛里闪出一道亮光,眼眶里充满了泪珠。
安德鲁无言以对,一时词穷的他只能拿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去安慰房间的病人。米拉波毕竟是头狮子,即便是病入膏肓,也不需要他人的怜悯和叹息。
“你的谎言太过脆弱了,但我选择原谅你。”米拉波把一只手搭在安德鲁的胳膊上,接着说,“现在,我只是想有人陪我说说话。你是知道的,安德鲁。米拉波很是希望自己还能再活一、两年,好让法兰西王国的大船不会触礁沉没。但我知道,丹东、罗伯斯庇尔、马拉,还有你,以及很多人都不喜欢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将革—命视为发家致富,攫取权势的阶梯,而被煽动起来的民众在不知不觉中沦为你们的帮凶。我很不喜欢这样,但又无可奈何。所以及早的死亡,也许会让你们不去憎恨米拉波,将遗骸从坟墓里刨出来。”
打心底的说,若不是米拉波病危,安德鲁绝不会再到伯爵官邸探视。米拉波的“临终遗言”也许会打动1789年的穿越者,但绝不会令如今的安德鲁改弦更张。在后来看来,凭什么米拉波和拉法耶特挥个手,就能办成所有事情;而付出了数倍辛劳程度的我却不可以成功。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贵族出身,优势多多。
作为穿越者,安德鲁知道如何在这个纷扰混乱,迷雾丛生的革—命时局中,快速捞取政治与经济资本。安德鲁也许不会成为新的贵族,但却有绝对的实力让昔日贵族打入凡间,沦落为平民。如今,米拉波行将就木,安德鲁此行目的便是来“探寻”政治导师的身后遗产。
安德鲁直言不讳的告诉米拉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世界本就如此的残酷和不公,无时不刻都充满着竞争与淘汰。我、丹东,马拉,甚至还有罗伯斯庇尔,大家初到巴黎时都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属于几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尽管我们的奋斗比绝大多数人更精彩、更出色、更受人欢迎,但在权贵者的眼中依然是个只会咩咩叫的小羊。想要不被人吞噬,唯有将自己也变成狼,一个既能吃羊,又能吃狼的恶狼!”
毫无疑问,这几句话将是未来数年大革—命发展的真实写照。说道这里,安德鲁冷冷的望了米拉波一眼,这位毫无节操的政治天才并非足够的强大。他并不是传说中的无敌超人,即便上帝再给予米拉波两年的光阴,他也没有能力阻拦大革—命的汹涌激浪,那样只会令自己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米拉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清楚眼前那个身影模糊的坏家伙终于说了句大实话。于此同时,米拉波也放弃了心中的最后期待。尤其是在劝说丹东与拉法耶特二人共弃前嫌,携手维系“君主制”的努力失败之后。
安德鲁继续说,“不过,我曾经在俱乐部向你做过一次承诺,这个承诺依然有效。未来两年里,我会帮助拉法耶特一次,但仅限一次。”拉法耶特虽然是个性格傲娇的贵族,却绝不是个混蛋小人。让安德鲁舍己为人,竭尽所能那是不可能的,但顺手而为之倒是可以考虑的。
米拉波点点头,安德鲁能做出这番承诺,就不会联合丹东去加害拉法耶特。尽管米拉波本人放荡不羁,谎话连篇,但他坚持认为具备正直、诚实、仁爱而又勇敢品质的拉法耶特才能拯救法兰西,维系整个国家的稳定。
尽管米拉波积极参与并主导了推翻三级议会,组建国民议会的革—命进程中。但在内心深处,这位桀骜不驯的伯爵依然喜欢英国议员柏克赞美过的1789年5月的法兰西王国,它是“最温和的欧洲君主以及最美丽的王后统率着生机勃勃、高尚而又教养的贵族,令人起敬的教士和独立的司法体制。”这个君主制不过是“表面上而非实际中的专—制主义”,只需要做出一点点微调,三级议会就能成为像英国议会那样的真正代表国民利益的机构。
只可惜,无政—府主义和长久以来的怨气,使得人性变得复杂和政治显得残酷。越是坚持品质优秀的人,就越容易遭人背叛,早早的陨落。撕开政治温情脉脉的面纱,里面尽是无尽血肉和累累骸骨。拥有道德洁癖的人很难存活于这场政治游戏中。
那个有些天真过头的拉法耶特,根本不适合这个伟大时代赋予他的神圣使命。幸好历史在最后一刻促使拉法耶特选择了自我放逐,侥幸存活下来。
“谢谢你的承诺,”米拉波手指右侧衣柜,嘴里咕隆着说:“从上往下的第三层柜子里,放着一叠信函,你先拿出来保管好。该死的,别在我面前打开。”
安德鲁于是照办了,将寻到的鼓鼓囊囊的函件尽数塞进自己腰间。至于是什么内容,安德鲁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心想不虚此行,收获颇丰。
当医生卡巴尼斯进来催促客人离开时,米拉波叫住即将出门的安德鲁,追问道:“我很想知道,今后的历史将如何评价于米拉波?当然,我不想听聚集于屋外的那些流氓无赖们的言不由衷的恭维话!”
安德鲁停下脚步,想了想,回头说道:“你无情动摇了旧制度的根基,却异想天开的用另外一只手继续扶住它,最终成就了一场唐吉坷德式的悲剧。”
“那法国将会如何?”病人不甘心的继续问。
此时,安德鲁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保留,他直接引用了英国下院议员爱德蒙—伯克在其所著的《法国大革—命沉思录》中一段著名的政治预言。
“法国大革—命的毁灭性的破坏终将导致一种新的专—制主义强—权的出现,唯有它才能够维持社会免于全面的混乱和崩溃。”
米拉波听后,哈哈大笑,挥手让推崇专—制强—权的客人早点滚出自己的房间。随后,伯爵抬头对着医生朋友叮嘱道:
“正如所有巴黎人所期望的那样,伟大的米拉波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此时此刻只有一件事情可做,请帮我在房间里洒上香水,床上铺好鲜花,并让悦耳动听的音乐时刻包围着我,这样我就能在平静中进入永恒的安眠……”
下楼到马车的停泊地,安德鲁发现丹东正在另一辆马车上朝自己招手,他在向仲马少尉嘱咐一句后,径直朝丹东所在的马车走去。
客人一上到马车,丹东奋力的敲打车厢,示意车夫赶紧开车走人。他随手递给安德鲁一瓶打开的香槟酒,两个香槟籍的老乡拿着酒瓶对吹。在马车后面,担当侍卫官的仲马少尉让马车夫不紧不慢的跟着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