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米歇尔神甫的弥撒
1789年10月之后,国民自卫军在巴黎正式成立,其士兵被均为本地“积极公民”,即年满25岁及以上的有纳税证明的男性公民组成。至于军官的产生,除由半数左右由士兵推荐(如布律纳上尉),或是少部分归高级长官直接任命(如安德鲁上校由是全国自卫军总司令拉法耶特直接任命)之外,也可以通过向当地国民自卫军捐赠一定数量财物或金钱来获取本人的军官资格。而德蒙的自卫军中尉军衔就是源自与此。
“尊敬的副检察长阁下,”
德蒙嘴里的敬语刚一出口,就被安德鲁很是粗鲁的打断。
“我不是装腔作势的贵族,你可以直接叫我安德鲁!”
德蒙显然不如德马雷神甫对安德鲁的熟知程度,习惯于对上位者恭敬的助理检察官心中一哆嗦,立刻改口:“安德鲁,您,哦,你作为案件的利益当事人是不可以担当军事法庭的庭审法官。必须,必须该换非关联的第三人。”
安德鲁较为满意的点点头,至少眼前趋炎附势的家伙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当然,安德鲁自命为本案审判长的荒唐决定也的确在法理上站不住脚,必须依照当事人的回避原则行事。
“很好,我会改派夏塞上尉作为军事法庭的审判法官;而你,依然是案件的诉讼官,未来30分钟内,你们相互配合把流程走完,不出纰漏就行!”说罢,安德鲁高声叫来门外的传令官,嘱咐仲马带德蒙主控官去见夏塞上尉。
作为律师,安德鲁始终坚持司法界的潜规则,既法律程序上“公正”和“公平”。所以,他会在25名死囚走上绞刑架之前,指定检察官和审判长补齐司法流程。至于辩护律师,特别军事法庭不需要这玩意。就如同8个月前,布耶侯爵在平息南锡兵变,惩治叛乱士兵就是如此流程。
被安德鲁判处死刑的25罪犯中,仅有5位真正或疑似参与到谋害副检察长的阴谋中,其他20人都是在安德鲁进驻兰斯之后,在各种公开场合对兰斯独—裁者表达过各种敌对情绪,他们多是政府官员,城市贵族以及神职人员。直到出现自己“被阴谋者刺杀”的大好时机,一切牛鬼蛇神才被集体拎出来算总账。
收复兰斯后,安德鲁一直保持着内紧外松的态势,指示宪兵队和情报部暗中监察反抗者,但始终却是“引而不发,围而不剿”。3个多月以来,安德鲁的矛头一直指向沦为成为众矢之的的兰斯教会,以分割教会资产来取悦巴黎的国民议会和香槟沙隆的省政务厅。等到内外部局势稳定之后,这位副检察长再来掉头处置兰斯城内的异议份子。
按照最初的设想,仁慈的安德鲁不过挑出一、两个刺头干掉即可。然而,被人刺杀的愤怒,加之彭杜瓦斯少尉提交的一份紧急情报,使得这位副检察长决定将这份死刑名单扩大化,以期达到一石二鸟、三鸟的效果……
德米内修道院里的庭院广场非常大,足以容纳上千人。广场四周环绕着都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中间原本还有一座年代非常古老的喷水池。不过在数天前,当安德鲁决定将该修道院广场列为行刑地后,巨大的喷水池就被铲除了,20多位木匠继而在其原有地基上搭建起一座2米多高,半个网球场面积的绞刑台。
黎明过后,绞刑台上最后一道工序,25根绞索已布置完毕。此时,作为行刑官的彭杜瓦斯少尉掏出怀表,确定了时间:“7点10分,还有30分钟。”
少尉对着身边的一名军士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带人将25名死刑犯带到绞刑台,等候死神的降临。不过,当情报官看到修道院半圆形穹顶下竖立的圣母像后,又补充了一句,“告诉米歇尔神甫,死刑犯的集体忏悔时间只有20分钟!”
整个德米内修道院的监狱总共上下3层,25名死囚位于底层地下室内。这里原本是修道院的香槟酒窖,自然没有窗户的存在,一年四季也见不到阳光。只需在走廊一侧安装铁门,那就是无法逾越的牢笼。按照彭杜瓦斯少尉的说法,这里是距离地狱最近,可以让该死的人提早适应未来的悲惨生活。
米歇尔神甫是一名侍奉于上帝长达30年的神职者,因为他曾是德马雷神甫的神学老师。得益于这种关系,米歇尔神甫顺利获取宪兵队的审查,继而能够自由出入德米内修道院(监狱)来做弥撒,倾听犯人们的忏悔并替他们祈祷。
宪兵中士找到米歇尔神甫时,这位一身黑色长祭袍的主祭大人刚在二楼厅堂里为百余名嫌疑犯家属举行完一场小弥撒,整个厅堂里弥漫着熏香的味道。
听完中士的来意后,神甫立刻面色大变,他将手中的香炉交给一名看守,自己则跟随中士,一路跌跌撞撞的小跑到一楼。在进入地下室前,中士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很快,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回响于高低不平的狭窄楼梯间。
整个地下室墙壁的油漆年代已久,阴暗潮湿导致墙体霉点斑斑;同样由于缺乏光线,地牢里到处散发出阴森恐怖的味道。对此,米歇尔神甫却浑然不觉,那是他被告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仅有20分钟不到。
在中士的授意下,看管死囚的两名守卫打开了铁门,米歇尔神甫接过宪兵中士递来的火把,他先是说了声谢谢,接着又恳求着中士,说:“我需要一些圣器,包括弥撒经、圣餐杯、熏香炉、碟盘、祭坛、圣像、白蜡烛及烛台。”
中士片刻犹豫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中士示意看守等到神甫进入死囚房间后锁好铁门,三人一同上到地面为25名死囚寻找最后的祈祷圣物。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手举火把的神甫在一片死寂般的地窖摸索,似乎在寻找某个人。此时,死囚们经受了宪兵队长达近10个小时的严刑逼供,不仅被折磨的筋疲力尽,很多人还伤痕累累,横七竖八躺在干草堆上昏睡。直到最后,米歇尔神甫还是没能从死囚堆中找到目标,赛齐亚伯爵的次子科勒……
不久,看守们与中士回到牢房,临终祭礼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停当。一块很有气派的绿色波纹呢罩在一张破旧的四方桌上充当祭坛,一尊很大的用乌木制成的耶稣蒙难像挂在发黄的墙壁上。四枝细细的白蜡烛用封蜡固定在临时祭坛上,黯淡的烛光勉强被墙壁反射出来。
被米歇尔神甫唤醒的死囚们已经得知自己在最终命运,一阵短暂的混乱过后,在场的人似乎被祭坛上那四根细长白蜡烛散发的一种圣洁光芒所慑住了,他们忘却了这破旧寒伧的地窖,忘却了即将遭遇的恐怖,忘却了身体上的种种痛苦,不顾地板的潮湿,纷纷跪拜于祭坛前,跟随神甫一同做人生的最后一次祈祷。
或许在这些死囚犯眼中,上帝在罗马圣彼得教堂的大殿里不见得比在这贫寒的避难所里显得更威严。整个地窖里万籁俱寂,只有神甫引导教徒的祷告声在回响,如同天国飘来的仙乐。所有人的泪水都涌进了眼眶,很快大颗泪珠就沿着面颊滴落在地板上。那是神甫念叨了此次祷告的最后一句:“现在,让我们一同进入圣殿,阿门!”
弥撒仪式一结束,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中士便挥了挥手,让赶来的数十名宪兵列队两排,一等死囚从牢房里鱼贯而出,每个人都被套上代表死亡的黑色面罩,并由两个士兵左右押解着送至修道院广场的绞刑高台。
米歇尔神甫是最后一个从牢房走出来,他着跟随25名囚犯一同上到地面,履行行刑台上完成最后的祈祷礼,但此举被宪兵队加以制止。
一旁的中士解释说:“抱歉,米歇尔神甫,在行刑结束之前,您不能再接触犯人。事实上,您的神圣职责已经结束。”
正在说话时,围在行刑台下的一排鼓手打起一阵激昂的鼓点。与此同时,25名被套上黑色面罩的死囚脖子上落下了绞索。等到行刑官右手一扬,骤雨一样的鼓点戛然而止。于是囚犯们脚下垫着的木凳,被充当刽子手的宪兵逐一踢翻……
见到此景,米歇尔神甫只能无奈的面向行刑台方向,缓缓跪倒在地,补完临终的最后祈祷。
数分钟后,当绞刑架上死囚全部成为僵硬的尸体后,弥撒神甫已默然离去。望着对方消逝于修道院大门的背影,中士笑了笑,径直来到彭杜瓦斯少尉身边,低声说了一句:“长官,看来撒下的鱼饵已咬上了!”
在安德鲁重返兰斯之前,两千名神职人员中权势最大的,是德—塔列朗大主教,但被众人发自内心敬仰的,永远都是女修道院的院长嬷嬷索菲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