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要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了,首先要在苏州的织户被煽动起来之前,尽快带银子离开苏州。只要他把银子带离了苏州,这件事的因果就和他无关了,再闹起来,就是苏州知府的责任。
然后,他要尽快带银子赶往扬州和孙克定汇合。
到了扬州,就能借助漕船前往淮安了。
只要上了漕船,如果半道出现了什么翻覆、漂没的事儿,裴元的这趟任务固然是完蛋了,但是他也能借此无损脱身。
因为只要发生了那种事情,为这件事背锅的,就成了总督漕运的右都御史张缙了。
总督河道的右都御史王鼎刚刚因为济宁陷落的事情被撸掉,张缙未必会让人在他的地盘搞事。
对于裴元来说,这个结果也不坏。
能够从这个任务中无损脱身,已经是仅次于在淮安大赚一笔的次佳结局。
如果不是因为淮安炒货的暴利太过惊人,裴元甚至愿意把这当成最佳方案,坑漕运总督一波。
等到了淮安,赚到了那大笔的钱,以后的事情就灵活多了。
没多久,程雷响请了大夫过来,为醍醐和尚看了伤。
那大夫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物,叮嘱早晚服用。
裴元见尚有些时间,紧着赶路的话,应该能赶回华家的庄园和大部队汇合。
于是便对侯庆吩咐道,“你先留在这里照看着醍醐和尚,我和两位总旗,要回去和澹台芳土他们汇合。”
“等我们过来取银子的时候,会让人来接你们。”
想了想,又道,“若是醍醐和尚要走,你便任他离开便是。醍醐和尚不是凶恶之人,你与他无冤无仇,又有照料的情谊,想来他也不会伤害你。”
侯庆闻言应下。
他们这次过来,带的行李不多,简单收拾了一番后,三人从店里取了些酒饭,就离了苏州向无锡进发。
路上的时候,裴元想起岳清风的事情,对程雷响道,“韩千户已经打算把你师父放走了,那伏魔袈裟也被韩千户暂时取走,你可以不用替他担心了。”
程雷响听了长长的舒了口气,诚心诚意的说了句,“下次见了韩千户,卑职一定当面致谢。”
上次司空碎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找韩千户解决问题的时候,裴元还有一丢丢的小情绪。
现在裴元已经彻底豁达了。
三人加紧赶路,一路行商不少,也没什么波折。
等到接近天黑的时候,就到达了临时驻扎的华家庄园。
这华家就是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华太师一族。
如今的华太师华察应该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唐伯虎已经变成了年过中年的油腻肥男。
华察这家伙打小就聪明,未来也前途可期。
只可惜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华家目前还是处于封印状态。
因为当年华家一族帮助过割据江南的张士诚,所以被小心眼的朱元璋记恨住了,剥夺了华家一族通过科举入仕的资格。
华家的读书人最多只能考到秀才,之后的考试就不允许参加了。
华家解禁还要等到嘉靖年间,那时候自家的内阁首辅,都已经热腾腾的出炉了。
不能考科举的家族,对现在的裴元来说,完全没有示好的价值。
裴元一回来,立刻惊动了留守的几人。
澹台芳土和司空碎纷纷过来询问苏州的事情,陈头铁也过来回报了这里的众人的动向。
裴元大致说了一番。
澹台芳土和司空碎听说韩千户曾经短暂现身,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裴元想了想,这次运送税银的事情,还需要同心协力,得和众人提前通通气。
于是便四下看看,让守卫的亲兵都退下。
随后对诸人说道,“我已经和提督苏杭织造衙门的胡公公见过面,胡公公是识大体的人,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咱们。”
“但是苏州城这一关,还得我们自己过。”
裴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和曾在南直隶做县令的孙克定聊过此事。”
“他说,那些想要阻挠税银北送的人,最可能的选择,就是鼓动那些织户闹事。”
“如此一来,既可以针对我们这趟押送税银的任务,又能把苏州的民怨转移到朝廷头上。说不定,还能趁机向提督苏杭织造衙门施压,减少徭役的时间。”
“所以其他的手段,暂时先放在后面,我们首先要解决苏州织户的问题。假如有苏州织户阻拦我们的押送税银的车子出城,各位该怎么办?”
裴元说着,目光扫视众人。
澹台芳土和司空碎久在南直,心中大抵有数,并不说话。
陈头铁在东厂久了,官僚思维十分浓厚,“这种事情,只要把带头的一抓,一般都会不了了之。咱们可以提前做好预备,实在不行就直接动硬的。”
裴元看了陈头铁一眼,问道,“假如有几万织户堵路呢,莫非你也要抓?若是那领头的被那几万织户保护着,莫非你也要动硬的?”
陈头铁吓了一跳,嘟囔道,“怎么这么多?”
司空碎在旁说道,“不止如此,还会有很多苏州府学、县学的学子帮着拦路。你要是真敢动手,说不定就连很多致仕的高品官员跑出来,往百姓身前一站。”
“这些人既能坏了朝廷的事儿,又能博取美名,还能得到一笔有心人的谢礼,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抢着来。”
陈头铁傻了眼,“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只是运走一笔税银,怎么能闹得这么大?”
司空碎解释道,“只要银子从提督苏杭织造衙门出来,他们就可以鼓动那些织工,说是只要朝廷得了利,必然会开征商税。到时候那些作坊主就关闭苏州的纺织作坊,让那些织工失去活命的生计。几万人的民意啊,你想想,这是多么大的一股力量。”
裴元听司空碎说到这里,倒也有些疑问。
“那提督苏杭织造衙门难道没有办法施加影响吗?他们的织造场庞大,应该也能容纳一些织户吧。”
司空碎想翻白眼,强忍了下来,解释道,“千户,提督苏杭织造衙门是用征发徭役的名目,让他们去干活。忙碌几个月,一文钱也未必给。这些织工能够活命,全靠那些大小的作坊提供生计。熟练些的织工,比咱们一个百户的正赋拿的都多。你想想,他们愿意帮哪边。”
裴元暗叹,却也无话可说。
士、农、工、商,国之四民。
农户、工人、商人几乎已经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养肥的却只有“士”这个阶层。
不但如此,从南北榜案开始,科举的控盘力度越来越强,其他阶层想要进入“士”这个阶层也越来越难。
朝廷想要破局,拆解那三个炸弹,不从士这个阶层动手,就注定走上了恶性循环的道路。
最坑爹的是,朝廷都打算其他方面再苦一苦了,那些士还要跳出来拦着蹦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