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姊沉默了半晌道:“姊姊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的想法朕未必不懂。但你须知道,心爱之人固然一时难舍,再过几年也就淡了,你儿时宝贝的东西,有几个是你如今还惦记的?何况你怎能确信今日爱他,明日依旧爱他?日后你如遇见更加合适的人,岂不会后悔今日的执着?”
她说到此处,似乎触动心弦,将魏留仙的手执了,对她道:“你只有两只手,要想够到旁的,就得将手心儿里的先放下。有的东西一旦放下,可就捡不起来了,你当真要为那虚无缥缈之物,对你所拥有的轻言放弃?”
皇姊是对的,这是过来人的金玉良言,是人家踩了坑落了谷,摸爬滚打至今才总结出的人生经验,可对年轻人来说,也是最不愿屈从的东西,魏留仙抬眸道:“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我照顾不来,我也没什么野心,只求安闲度过一生便好了,何用管我抓住了什么,没抓住什么?我只知若再度错过了熙衡,我会抱憾终生的。
“皇姊,你也有深爱之人,若你知道元卿殿下将要许给旁人,做她人卿子,与你相见不得相近,你当真舍得放手吗?”
她并不知,那一瞬间皇姊未必想到了元卿,而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失去魏琅声一度让她难捱,可冲动一次后,她还是忍住了,比起奋不顾身抛弃一切杀到南郡夺回爱侣,她选择偃旗息鼓,握住储君之位。
自赐婚后,魏留仙为此求过她好多次,起初她觉得魏留仙太小,冲动一时,过后便会忘了,就以强硬手段将她压住,期待梁穹能像梁怿治愈自己那般治愈她,时间也会让她释然,如今看来是失策了。
“朕直说了吧,朕不会让兴人成为储卿,有机会染指朕的朝堂。”
“皇姊,我若选了熙衡为卿,定不会让此事发生,我会自请离京,远离权柄,至于储君人选,若无帝姬,请计荣语吧。”
魏留仙说罢,将头磕在地上。
她想放弃当储君的机会,找个地方游手好闲,和赵熙衡逍遥快活去?若当皇姊当真没再有女儿,立宗室女魏荣语为储君……唉,以前桥对安吉的了解,她当储君还挺合适的。
至少比这个恋爱脑合适!可惜没有腿,不然前桥真想狠狠踢在魏留仙的屁股上。
皇姊望她一眼转身道:“比起安吉,你真不像朕的妹妹。”
魏留仙的身体伏得更低,她也知道皇姊一定失望极了。
——
5.
其实舆论已经将这场婚约推向风口浪尖,是惩罚赵熙衡责令兴国更换联姻人选,还是顺水推舟以公卿代郡卿平息流言,全在皇姊一念之间。
次日魏留仙出门饮茶,对身旁风谈充耳不闻,正巧安吉随一众友人在其后到达,一友眼见魏留仙,对安吉道:“那不就是公主?”安吉望之无语,见她已落了座,转身欲走,却被友人拉住。
“殿下别走!做出这等抢人卿子之事,哪怕公主之尊又如何?我们去找她理论!”
安吉却淡漠道:“何必多费口舌?她自小就是那副德行。”
和朋友换家茶楼去坐,耳中仍是对公主的调侃,安吉听着愈发不舒服。
“身为皇储,当为天下表率,怎能如此为所欲为?她丢的不是自己的颜面,是圣上的,夺的也非我的卿子,而是圣上的旨意!”
友人们知道安吉一向忠君,纷纷代她恼道:“正是如此。”
安吉的不满已非一日之积,当着亲密友人,便将心底藏匿多年的苦水尽数倒出:“先帝在时就格外宠她,凡要的没有不给,反而当今圣上备受苛责。小时有件事,我记得甚为清楚,圣上喜欢收集石花木杆的画笔,公主那时喜欢,拿了去玩,恰被先帝看到,想起南郡刚进贡来一个珍品,石花不仅完整,还生动得像长在杆上,便赏了公主。
“公主得了乖不说,还向圣上显摆,圣上也对此珍品爱不释手,却不欲横刀夺爱,欣赏一会儿便还给她,提醒她保管好,谁知她次日就叫个粗笨的底下人把那石花凿下来,要缀在袖子口上!还好那底下人是个懂事的,佯做应承,把笔要了来放好。圣上知道后,唯有叹息明珠暗投。
“她但凡得了好的,总是旁人没有的,她倒不知珍惜一般。圣上宽宏,她也健忘,这些事情我总是记得的。”
一友人沉吟道:“那时公主多大?”
“她七岁左右吧,我五岁。”
一听是孩童举动,友人们当即笑了,一人道:“小孩子懂什么?难为郡主记了那么久。”
安吉正色道:“三岁看老,她长大了还这般任性,早晚要出大问题的。”
看来她对公主的厌恶不由夺爱而生,而是小时点点滴滴积累而来,她又最维护圣上,见不得先帝偏心,当下唯有与她同仇敌忾,共对魏留仙口诛“罪行”。
“我若是有圣上这等姊姊,断不会活成她那副样子。”安吉道,“赵熙衡是多根鸡巴还是怎么?一个蠢男人,值当如此念念不忘?实在丢人现眼。”
“还是婚前幽会,弄得满城风雨,这不是横行霸道吗?”友人说起此事,也为安吉不值,“圣上不说罚她,凭白让安吉忍了去?”
另一人道:“你能怎样,打她一顿么?那可是公主。”
“我们自然是出不了手,好在这京中有莽悍的,只要钱到位,什么都敢做。她若不穿那身衣服,谁知她是谁?料她心虚,吃亏也不敢声张,就算不挨到她,也能吓她一吓。”
前桥苦笑地看着这场草率的密谋凭空出世,想到当初白白挨了一巴掌,从此找到了根源。
以原主的脾气,断不会受这委屈,真被打了,不闹得人仰马翻才怪呢。
这为安吉出气的计划,终究还是落了空,魏留仙根本没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她饮茶后直接回了公主府,直到改易婚约的圣旨下达,都再未出门。
赵熙衡赐嫁公主府的那日,东院禁足令也被解除,魏留仙将梁穹叫来,说有要事等他拿主意。
“这府中人员庞杂,我有心精简部分,你准备些钱,把这批人散了。”魏留仙将名单递给他,“毕竟是在我府中侍奉过的,要给足谋生之物,别让他们觉得被亏待。”
梁穹拿过名单一看,竟有七八个之多,连宁生都赫然在列,不禁呆了一呆。
“殿下……想遣多少人出去?”
魏留仙道:“日后不在京中住,院子也没这般大,无用之人,不必带着了。”
梁穹才知道她要离京的消息,她为赵熙衡能让步至此,让他从指尖到脚底感到刺骨冰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魏留仙道:“怎么?”
梁穹苦涩道:“何时轮到在下呢?”
魏留仙不答,哼哼一声道:“你猜。”
小令之事既然被她知晓,想来是容不下自己了,前方等待的将是什么?难道要在公卿进门的当日被休,再受辱一次?纷乱思绪弄得梁穹焦头烂额,魏留仙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该认错了。
“在下不该擅自将殿下决定告知元卿,”他顿了顿,又道,“亦不该违逆殿下,与殿下顶嘴。殿下小惩大诫,在下铭记于心。”
在他视线之外,魏留仙却浅浅一笑,把得意掩饰好,看着他桌上的卷册道:“成璧不堪用,做得错漏百出,你这些时日辛苦些,重新核检吧。”梁穹垂头应了,见魏留仙没有别的吩咐,便欲告退。
魏留仙这才幽幽道:“你当初说的对,有你在我身边,皇姊才会放心,所以你恐怕还要忍耐我许久,许久……”
梁穹抬起脸,正对上她的双眸。
“这庶卿即使你不想当,也得当下去,”魏留仙一字一句道,“至于成璧是走是留,我尚未想好,梁庶卿若得空,帮我参谋参谋。”
——
——
——
距离完结还有22章!
对了,以防有人不知道,皇姊目前有个番外,还没写完,叫《燕雁行》,可以大致瞅一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