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百善哑然失笑,良久才怅然道:“我以为自己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强硬性子,没想到在嬷嬷的眼里竟成了烂好人!”
荔枝便想到在凤祥银楼里那让人揪心的一幕。
隔着一扇乌木屏风,姑娘未来的夫婿和别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勾勾搭搭,那穿金戴银的小妇人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偏偏姑娘却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默然地望着两人离去,连她这在一旁看的人都替姑娘心里痛得慌,这不是烂好人又是什么?
姑娘从来都是大方开朗的性子,几时这般郁郁过,都是那对奸夫淫妇害的。那日要不是姑娘一力拦着,她能一把抓破那妇人的脸。在广州时,那些滋事的小地痞三四个都不是姑娘的对手。如今,还要受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猖狂妇人的气不成?
看着姑娘一脸的安然,荔枝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她已经将这份痛楚全部掩藏在心底。可惜的是那位裴大人再好,却再也走不进自家姑娘的心里了!
回到屋子里,新任的大丫头乌梅和杨桃连忙迎了出来。
傅百善在放了柚子叶的澡盆里泡了半晌,出来就见榻上放了一袭杏红掐了珠边的印金罗襟折枝花纹罗衫,旁边是一袭藕粉色镶了三道滚边的皱绸挑银线裙。不禁笑道:“这是谁做的?我自打生下来就没穿过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裳!”
荔枝端了一盏熬得稠稠的银耳汤过来笑道,“是我跟乌梅挑的布料花样子,杨桃赶了半个月的工才得的,姑娘要是不穿我们三个可不依。”
乌梅拿了细布巾帕为傅百善吸干头发上的水分,也笑着说道:“杨桃手可巧了,这套衣裙的针脚可细密得很。本来我还想帮忙的,看了她的女红我就只是帮着盘了几个衣襟上的燕子扣,姑娘可别怪我懒!”
杨桃个子不高,有张小小的圆脸,闻言有些羞涩的红了脸,小声道:“姑娘不嫌弃就行了,听说京城有家撷绣坊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女眷做衣裳,那里的师傅才是高手。姑娘要是喜欢,我尽力去学就是了!”
荔枝暗暗点头,不枉她和莲雾费心带着两个小丫头,如今看来已经可以领些事了。遂笑道:“姑娘原先是为了给顾嬷嬷守孝那就不说了,可现在除了服,又是正当岁数的好年月,就该穿这些鲜亮的颜色,不光别人看了高兴,自家心里头也舒服。姑娘往回的衣裳都素了些,今年又窜了些个头,趁了这个时节正该换些新的!”
傅百善喝着软糯的银耳,闻言扶住额头道:“好了,好了,荔枝嬷嬷,叫丫头们把东西全部拿上来,姑娘我今天就交给你们了!”
几个丫头都是手脚利落的人,不一会儿工夫就把衣裳穿戴整齐了。荔枝看了后兴致勃勃地端出了首饰匣子,从里头挑拣了一套紫晶鎏金头面来配。傅百善的首饰繁多,俱是手工精致价格昂贵之物。像这套鎏金头面是苏杭的时兴工艺,上面的紫水晶是波斯国商人带来的,拿在手里流光溢彩甚是招人喜爱。
傅百善坐在妆镜前一动不动,任丫头们为她画眉抹粉。等诸事完毕之后,她站在榻前展开衣袖,轻轻旋转一圈自嘲取笑道:“若是天天都这般打扮,怕是我连走路都不会了!”
说完抬头就见屋子里一片静寂,几个丫头都一脸惊艳地望着自己。特别是荔枝眼泪都掉下来了,捂着嘴巴道:“姑娘以后若是走不了路,我们都来扶你走,这般好模样就是要让别人看看!”
傅百善神色一怔,喃喃道:“让谁看呀?”边说边伸手去摘头上的发钗。
“不许摘下来!”
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却是宋知春从外面走了进来,虎着一张脸骂道:“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男人,有什么不得了。我的女儿值当天下最好的男儿,那样一个婚前就偷养小妇的人丢了就丢了。我的女儿反倒要穿最华丽的,戴最贵重的,让更多的好男儿看看,更要让错过你的人睁大眼睛好生看看!”
荔枝见状连忙带了乌梅和杨桃下去,站在门外就听到太太依旧疾言厉色地大声骂道:“为负心人流泪不值得,我的女儿从来不是这般没担当的人。这一向家里的人怕你伤心,什么都不敢说,反纵得你把心思越埋越深,什么心里话都不跟家里人说了。蠢女子,你这般憋屈自己,是准备让娘的心痛掉吗?”
乌梅和杨桃面面相觑,荔枝反倒捂嘴笑了,小声道:“莫怕,太太是想骂醒姑娘,是为姑娘好才这样生气。我情愿咱们姑娘像在广州时一样,成天到晚开开心心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不济也要打扮得鲜亮有个好气色。可你们看看这一年里姑娘借着为顾嬷嬷守孝,整天都是一身素服,孝守完了都不知道怎么妆扮自己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正说着,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戒尺的噼啪声,显见是太太下了重手。然后就是姑娘大声的告饶,“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憋屈自个了,明儿我就出门把胭脂水粉全买回来,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给你看!”
荔枝噗嗤一笑,眼角含泪。
却是想起了昔年在广州时太太时常虎威大发,姑娘团团转地躲藏。那时节老爷还在,顾嬷嬷还在,曾姑姑也在,每回都护着姑娘不被挨打,现在想来那是一段多美好的时日。天边夕阳已下,荔枝双手合十,企盼天上的顾嬷嬷保佑姑娘早日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