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草原夜雪。
为防西奴东犯,塞北铁骑日夜操练,屯兵边关重郡。然,朝中却道晋王已有不臣之心,靖州纪王世子为君平叛,出兵塞北。
九月十七,对本国毫不设防的陌郡被靖兵攻克,自边城率一千轻骑救急的晋王被俘。
纪王世子刘承烽并没有继续追击,毕竟塞北铁骑北抗西奴是国之大事,他只图卸下晋王势力,并不是真的倾覆九州。
晋王在塞北铁骑中威望再高又如何?塞北铁骑并不是晋王私兵,那些铁骑吃的粮饷,用的铠甲兵器,都是国库出的。晋王只要卸去军职,交出虎符,中央另派将军,将塞北铁骑分而重编,不愁不能稳定军心。
想来,中央派出的张将军已经在路上了。
其实,刘承烽并没有想到他能那样轻易拿下刘承烨。但细细想来,他专挑塞北铁骑屯兵卫边的时候出袭,刘承烨又极为重视边防,自然不会抽调太多兵马到来。再者,靖兵出战时用了迷惑计,对方只以为他派出一万精兵攻城,实则他带来了五万。哪怕晋王有以少胜多之能,刘承烽也料他逃不出手掌心。这三来嘛……刘承烽这次采纳了合欢宫白夫人的毒计,算准了风向,在攻城之时于上风口燃罂粟。那些守军闻了味儿,各个战力不足。
三者合一起,晋王自然得栽在他手里。
陛下圣明,知道晋王与纪王之间有仇,将晋王交于纪王处置。之前晋王废了他父亲一双眼睛,而今,他会让晋王付出同样的代价。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
他们之间的恩怨,还多着呢。
夜,陌郡。
整装待发的兵卒后,是一辆囚车,里面五花大绑着一名形容狼狈但仍透着贵气的男子。
“殿下……”一个看起来鬼精的奴才走到刘承烽身旁,“殿下好不容易捕到仇人,何不在此让他颜面尽失?”
“哦?”刘承烽挑眉,“怎样的颜面尽失法?”
“晋王在铁骑营中颇具威望,不如……让晋王囚车裸游,杀杀他们的士气?”那奴仆建议道。
“陈公公啊,宫廷之事你懂,这带兵打仗还得我来。”刘承烽道,“我固然可以在此灭他尊严,可塞北铁骑身负北抗西奴重任,军心可不能乱啊。你以为我们是在折辱仇人,在士兵眼里,我们却在折煞一个有战功的将军。那些军人眼里没有政治党派,他们看不到晋王死于权争,只会以为朝中不尊功将,心中戚戚。”
“哈哈……奴才明白。”陈公公点点头。
“不过嘛……也该让她吃点苦头。陈公公,想来这些,你比较在行。”刘承烽话音一转。
陈公公点点头:“明白,明白。”
陈公公带着一个小仆上了囚车。
被绑缚的晋王闭着眼,没有向他投去视线。
“公公,您要用各种刑罚?”小仆问道。
陈公公眼一眯:“既要不显眼,又要带来痛苦,自然是针刑了。”
晋王睁开了眼,只见陈公公笑眯眯:“晋王殿下,你可总算醒了,老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晋王漆黑的眼珠子带着杀气,咬牙切齿道:“阉奴!”
陈公公脸一变:“晋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此时此刻的晋王,一身戎装染血。他的双腿分开跪在车上,脚踝和膝关节都被麻绳捆在囚车底部的环上。一根粗棍从他双臂腋下穿过,顶着他的脊背,迫使他挺胸抬头。他的双臂后夹合掌,粗麻绳捆绑着他的双臂,让他的肩膀向内回夹着粗棍,拉扯出痛意。那根麻绳在木棍中央系了结,正好顶在内夹的肩胛骨间。从绳结上又分出两股,一股栓在囚车之顶固定位置,一股绳捆上晋王的脖子,如此,晋王不得低头,否则就会窒息。
晋王没有回话,神情轻蔑又高傲。陈公公心中被刺痛,取了仆从手中的针,对着晋王合掌的手背,刺了进去。
“唔啊!!!”
只听得那银针戳破血肉的声音,晋王猛地爆出一声哀嚎,又很快遏于喉中。只见那双手被一根银针串在了一起,红色的血不住地流出来,在囚车里滴出猩红点点。
“殿下,你的高贵呢?”陈公公问道。
晋王粗喘着气,他的脖子暴起青筋,喉咙被麻绳勒得死紧,似要窒息。
“哈哈哈……”
陈公公见晋王竟然还有余力笑,陡然一惊。
“王贵之族……虽百刑加身……不失风骨……岂是尔等贱奴可轻易折辱?”
晋王的声音带着沙哑。
“你!”陈公公大怒。
“好一个不失风骨。”不知何时,刘承烽走了过来,“当年你在托兰寺可不是如此。”
托兰寺。金收镇托兰寺。
“那时,你争着要代你母亲,雌伏于兵痞之下呢。若非先晋王妃高义,怜惜我军将士多日操劳,你早就没什么风骨了。”刘承烽微笑,“正好,此番入靖州也会经过托兰寺,这次,不如完成你十四岁时的愿望,好向众将士展示我朝晋王之风骨。”
“卑鄙……”
“承烨,我从来都是个小人啊。小人,就是卑鄙的。”刘承烽大笑,“陈公公,还有多少针,一起给他扎上吧。”
“是!”陈公公笑眯眯地应下,让身后小仆给晋王脱靴。
小仆连忙蹲下,拽去晋王的青云靴。
“把他的足衣塞进他嘴里。”站在囚车外的刘承烽吩咐道。
小仆忙又脱了晋王两只足衣,团成一团,捏着晋王的下巴,想将带着汗味的东西塞入晋王嘴里,结果晋王偏过了头。
陈公公见状,猛地捏住晋王的下巴掰开,小仆忙将足衣塞了进去,将晋王的嘴巴都塞圆了,乃至于两颊微鼓。
陈公公蹲下身,取出长针,从晋王足心狠狠扎了下去。
晋王猛地挣扎,喉咙里溢出惨鸣,却是逃脱不得。
那银针直接从晋王脚背穿出血流的到处都是。
陈公公又在另一只脚上如法炮制,被麻绳束缚在铁棍上的男人颤抖着,在哀鸣中猛地弹起身,整个囚车都随之晃了晃。
“世子殿下,一切清点完毕!”有小兵禀报。
“让蔡冲好好治理陌郡,我们走。”刘承烽道。
陈公公面带红光得下了囚车,士兵给囚车挂上锁,一行人向靖州启程。
傅云京回到塞北晋王府时,怒不可遏。
他直接提起了影首的脖子,按在柱子上:“为何这样做!”
影首根本不是傅云京的对手,他只能沙哑道:“这是……晋王……命令……”
傅云京一愣,松开了手。
的确,只有晋王知道他的心思,晋王又怎会容忍他的大计出现变数?他自然会瞒着自己,将自己排出计划外,然后让影首他们提前计划的实施!
他太信任晋王了,还将他看作是师弟一般信赖,结果……
“哈哈……”傅云京笑起来,“是我太傻了……”
“傅大人……”影首的目光有些担忧。
“哈哈哈哈!”傅云京笑得悲凉,他忽而收住表情,神情冷酷得向府外走去。
“傅大人,烨影已是弃子,当今之际,你该出现在边城,稳定军心!”影首道。
“不。”傅云京停下脚步。
“世人皆知晋王身边有高人,晋王被俘,怎会无高人相救?”
“按原本的计划,半月后行此计,影子只需要拖天即可。如此,无人相救,敌人也不会怀疑。而今,安定侯尚未上钩,影子已经入局,你说,他得撑住多少天?”
影首没有说话。
“少则二十天,长则一个月。”傅云京替他回答。
“你说,晋王当真被俘,他身边的高人会整整一个月不去营救吗?”
答案是否定的。
“你传讯给晋王吧,秦齐联军必须立刻出兵,安定侯必须尽快上钩了。”
话毕,傅云京转身欲走,又被影首拦了下来。
“傅大人,这是您之前要的药,用曼陀罗替代了罂粟。”影首答,“此番晋王操之过急,请傅大人宽容海涵。”
沉默中,傅云京接过药:“告诉他,这是我帮他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傅云京不属于晋王府了,也不会参与其他势力,我只属于我自己。”
影首一愣,眼睁睁看着风尘仆仆的男人离去,叹了一口气。
苍鹰掠空,带去离别之信。
靖兵行至荡云山地界,便离靖州更近一步了。
刘承烽让军队修整用粮,自个儿则下马来到囚车身边。
“好堂弟啊,饿了吧。”刘承烽自己掰着饼吃,虽是询问晋王,却半点没有分粮的打算。
晋王面色苍白,被迫仰着头,干裂的嘴唇大张着,嘴角垂下一段塞不进的足衣。
“你还记得姣姣吗?”忽而,刘承烽提起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晋王不动如山。
“哈……果然不记得了。”刘承烽大笑。
“当年,你跪在宣门请旨,先帝大怒,无人敢言。姣姣入宫访亲,经过你,为你雨中撑伞。后来,也是她的姐姐张德妃向先帝说了情,先帝才准了你。”刘承烽回忆起往事,“也是姣姣求我,我才对你来靖州迁坟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你以为靖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为你周旋许多。你能走到今日,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她暗中运作。我本想娶姣姣,却被她拒绝。我不甘心,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小时候她被绑匪劫持,是仍在江湖的你救了她,她想为你报恩。”
“哈……狗屁报恩。小女儿情态,分明看上你了。否则,一次救命之恩,凭张家实力,不可能还不起。就算张家没还,她之前为你做的桩桩件件,也足以还清恩情了。她只是喜欢你,想帮助你,又怕唐突你,扯了个报恩的借口罢了。”
“结果……你和杨氏订了亲。杨张在官场的立场向来敌对,你彻底与张姣姣无缘了。”刘承烽一笑,“我本想给张家一个台阶,二次提亲,结果……又被她拒了。”
晋王仍旧没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略短促的呼吸显示这个人还活着,清醒着。
“她知道父亲已经与当今圣上成为一派,迟早会对付你的塞北铁骑,她也知道塞北铁骑是你的命根子,于是她趁张将军寿宴时,求当时还是楚王的陛下善待十万铁骑,分而治之。否则,塞北铁骑的下场绝不会跟现在一样,陛下登基第一天就会拿你开刀。”
“陛下答应的条件……是收了姣姣为侧妃。所以,张家拒绝了我。”刘承烽的眼睛有些晦暗,“我看上的女人,屡次三番因为你拒绝我。我实在不明白,你身上到底哪点比我好,让她为你至此?”
“皮肉?身手?风骨?……那就通通废掉吧。”
刘承烽笑起来,吃完了饼,又喝了一口水。
“知道我们在荡云山,等谁吗?”
“听说……晋王身边有高手,是鹤野楼上一任楼主,傅云京。能够让一介楼主守卫身边,不简单啊。即便是我,也只能驱使合欢宫里一个右使罢了。”
“听说,他是你师兄?他会来救你吗?”
晋王睁开了眼。
“哦?看来,你对你的师兄,很抱有期望啊。”刘承烽自然发现了晋王的异常。
晋王的余光瞟向周围,果然看见用膳的士兵都在暗自戒备,这是一出提前准备好的戏,就等来人入网。
起风了。
将近过了一刻钟,风止了。
有小兵过来:“将军……还等吗?”
刘承烽蹙眉:“等。”
小兵又离开了。
刘承烽不放心。白夫人提点过他,傅云京十分狡猾,他必须在这里把傅云京杀了才能心安。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怎么猎物还不上钩?
莫非,在和他玩疲敌之计?
“有意思。不如我们来玩点游戏,免得……等得太无聊了啊。”刘承烽的视线落在晋王身上,找到了上好的钩子。
纪王世子让人将晋王押下了囚车,将原本栓在囚车顶部的绳子绑在了树的枝桠上,将晋王吊得两只足尖将将着地,根本无法站稳。
受了长针的足在剧痛中勉强维持着平衡,不过踏了一两步,长针穿透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不仅如此,吊高的绳索拉扯着铁棍上扯,从而将晋王的双臂勾向更后更上的地方,活似要从后拧断晋王两个胳膊似的。如此扭曲的姿势使得晋王被长钉贯穿相合的手掌分开些许,晋王被迫后仰的苍白面孔痛得额角青筋直绷,被麻绳勒红的脖颈也爆着青筋,他的身子不住颤抖,喉中溢出遏制的低吼。
“殿下?”陈公公被带到面前。
“晋王坐了一路,还不快给晋王松活松活筋骨?”刘承烽坐在一旁。
“是!殿下放心!”陈公公得了令,上前对着晋王笑了笑,“晋王,奴才侍候你,放松放松。”
只见仆从到来,忽而抓起晋王被麻绳限制了脚腕的脚,在晋王足尖方才行动的地方放上了一块大钉板,又将晋王的脚放了下去。
晋王如何不知足下的危险?他微曲着双腿,宁愿双臂反吊至废也不愿下足。
陈公公并不担心,他让下人寻了两根棍子,分别贴在晋王两腿外侧,将晋王的腿和棍子绑在一起,防止晋王弯腿,而后再放下晋王。
晋王弯不得腿了,踉跄间踩上了钉板,不过片刻,那十根脚趾都见了血。
“啊啊!!!——”
哀鸣声很沉闷。
刘承烽笑起来:“陈公公,上鞭吧。本世子给你这个权利。”
“呵呵,好!”陈公公应下,“只是这衣服——”
“衣服就是鞭得和肉混在一起,扯下来的时候,才更疼呢。”刘承烽道。
“奴明白了!”
仆人拿来马鞭,陈公公握着,来到晋王身后。
因着铁棍高悬从下往上拉起了晋王反缚的双臂,而晋王的下身并不如囚车内被固定,因此,此时的晋王实质上是有些前倾的,就像是翘起屁股一样。
陈公公眼神轻蔑得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风骨的王贵之族,发誓要让他看看一介亲王是如何在阉奴手中颜面尽失的。
“啪!”
“呃啊——!!”
被鞭风抽向前的晋王被迫前去,足尖已经被钉板扎得稀烂。
“啪!”
“啊啊啊——!!”
可惜晋王的衣裤都是黑的,看不清臀上的情况。不过也正因如此,陈公公每一鞭都没留手。
劲啸鞭风织成严厉的网向晋王的臀部招呼,牛筋鞭打皮肉身躯的脆响极大,像是要把人的骨头抽断一般。被绑缚的男人已经双目失焦,在哀嚎中颤抖痉挛,发髻散乱,垫着脚尖在血淋淋的钉板上起舞。
十根脚趾,几乎每个指甲盖都被钉子戳翻戳烂了。脚心脚背的长钉反而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
忽而,男人沙哑的惨叫低下去了。
只见男人垂下头,竟然是晕了。
刘承烽怕人被绳索勒得窒息而死,上前解开了勒住晋王脖子的绳子,转而用那绳子勒住晋王张开的口腔,堵住里面的已经湿透的足衣,在晋王后脑勺拴住,吊在铁棍上,再次逼迫晋王抬起头来。
“殿下,这……”陈公公不知是否还要下手。
“把他的裤子,撕下来。”
陈公公得令,上前解了晋王的腰带,拉扯住裤子,猛地一扯。
只听得窸窣的血肉分离声,惨烈的哀嚎从可怜的男人喉中爆出。那片黑色的裤子原来全沾了血,黏腻腻的,此时剥下来,犹如给那臀肉脱了一层皮。
刘承烽却是站在晋王身前。
方才,晋王腰带被解开的刹那,晋王的衣袍也松了。随着晋王方才昂首痛呼,颤步前行,刘承烽更清晰地看见了那个被衣领掩盖了大半的红色。
他伸出手指,挑开晋王的衣襟,在晋王锁骨上,看到了一个淡淡的牙印。
“杨氏的牙口好生猛啊。”刘承烽感慨道,“莫不是……你喜欢彪悍的?”
“哎……姣姣当真是错付啊。”
他的视线又落在晋王不断起伏的胸膛上。
这个好堂弟的胸肌,竟然比他的还壮实……刘承烨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把。手感的确柔韧。
身材……似乎被堂弟比下去了呢。但刘承烽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堂弟这胸大得……可以和女人媲美了吧?”刘承烽漫不经心得揪上了晋王的乳尖,往自己这边拉扯。
“啊啊!!”痛苦不已的晋王踉跄前行,足尖已经痛得麻木了。
于此同时,陈公公在晋王身后,对着已经满是血痕的屁股再次抽起了鞭子,扬起了一串血水。
于是,晋王的奶子几乎是自己送到刘承烽手里的。
“堂弟,你可真骚啊。”刘承烽笑着,使劲掐住那奶头,几乎要拧断它。
就在那一瞬间,忽而数声哀嚎响起。
刘承烽两眼一利,拔剑而起。
只见一个红袍人持剑而至,很快就冲入军队杀疯了。刘承烽之前的布置竟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刘承烽上前对敌,真正和傅云京打起来时,才发现对方又疯又快又准又狠,全方位压制他。若不是白夫人及时赶到,恐怕马上就会命丧剑下。
“世子先走,这里交给我!”白夫人上前与傅云京纠缠起来。
刘承烽匆匆回退,那边陈公公已经将晋王压上一匹战马,靖兵且战且退,没一会就跑得没影了。
傅云京有心去追,却被白夫人死命纠缠。傅云京眼中一暗,想出了一条妙计。
傅云京没有对白夫人留手。
一来,他要为刘承烨办好这最后一件事,白夫人是他路上的阻碍。二来,鹤野楼本身就与合欢宫有仇。
鹤野楼与合欢宫的恩怨是五年前埋下的。
那时,傅云京还是鹤野楼楼主,未曾涉足朝堂之事。一日,合欢宗忽而打上门来,讨要说法,道鹤野楼在合欢宫派了卧底,还杀了合欢宫的贵客。
鹤野楼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傅云京拒不背锅,合欢宫却是直接开打,两大门派在湘水畔起了冲突,引来官府责问。本以为官府会公正不阿,结果合欢宫早与那官员勾结,硬生生要将罪名按在了鹤野楼身上。好在晋王曾师从鹤野楼,也有几名官员愿为鹤野楼站台,鹤野楼这才能全身而退。
那件事后,傅云京就辞了楼主之位,追随晋王而去。即便他如今心中执念已破,不再为晋王效忠,鹤野楼与合欢宫也是不共戴天的。
高手过招,从不屑于车轮战。若是以多欺少,高手从不屑于出真功夫。之前白夫人带着合欢宫弟子围攻晋王时,只用了点绕指柔之类的小手段,而今和傅云京一对一,用的全是不计后果的杀招。
傅云京同样如此。
白夫人出招狠厉,白练配着剧毒织就一张天罗地网,要把傅云京的命留下。一袭红衣的傅云京亦是全力以赴,用剑光绞碎阻他的一切,要让白夫人命丧黄泉。二人都没有帮手,这或许是这片江湖带给这两个敌对之人最后的侠义。
两人一打打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白夫人看见了世上最凛冽、肃杀的剑意,她躲不过,避不掉,死于这绝世一剑。
看着盛世红颜香消玉殒,傅云京无动于衷。他喘着粗气,将银水剑收于腰间,俯下身捏过白夫人的脸。
白夫人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只比傅云京低半个拳头。恰好,傅云京自过了寒毒以来,身形消瘦许多。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扒了白夫人的衣裙换上,竟然刚好……除了胸口有点塌陷以外。
傅云京坐下来,照着白夫人的面貌给自己易容,就连手指和脚趾也不放过。
江湖中的易容术有许多种,移形换骨是最高级的,烨影模仿晋王便是此类。其次是人皮术,只要做好遮掩,常人难以发现。最次的是修容,一般只有戏子唱戏时用到,也是最容易被揭穿的。
傅云京用的人皮术。
这些伎俩他原本也是不会的,毕竟鹤野楼教的都是正派功夫。这些知识和手艺还是他追随晋王后,从影首处学会的。每次出门为晋王做事时,他都会随身携带着一些,而今正派上用场。
等傅云京做好后,他已经与白夫人一般无二了,甚至连耳洞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白荞苼……”傅云京低低念道,出口的竟然是女子音。
这是他在影首那里学到的第二种技能,常用于不适合本体出面的场合,在借刀杀人、误导敌人时惯有奇效。
他又说了好几句,直到和白夫人的嗓音接近,才停下。而后,他又顺着衣裙上的划痕在自己身上割了几剑,确保模仿逼真。最后,他又清点了一番白夫人的私人物品,割下白夫人的耳朵加以修饰,并用红线串了起来。
临走时,傅云京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的红衣与白夫人的尸体烧成了灰。
靖州,金收镇,托兰寺。
眼瞎的纪王迫不及待得来到了军营。
他看不见,刘承烽忙上前搀扶着父亲,来到营帐中。
“父王,刘承烨在此。”刘承烽道。
只见营帐里,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被铁链贯穿了肩胛骨和锁骨,吊在空中。
铁链的头部像是弯曲的钩子,从男人锁骨处钉入,从肩胛骨突出,尾端弯曲的弧度保证男人无法轻易挣脱。锁骨前方钉入皮肉后,那粗长的铁链就绕着男人紧绷的麒麟臂缠紧收束,吊向一边刑架上。男人手掌中央有根丁字弯钩,长钩刺穿男人的手掌,和铁链扣在一起,如此男人根本无法摆脱铁链的束缚和折磨。
男人的两臂都被这样残忍拉扯着向两边张开,他的长发则被编成辫子,从右侧绕过他的嘴,再经过后脑勺,被绳子绑在了缠绕右臂的锁链上。这使得男人的头颅始终处于一个微微右偏的状态,拉长了男人左侧的颈线。
男人的身躯很健美。垂吊的姿势拉长他全身的线条,锁骨处的血迹顺着饱满斜鼓的胸肌淌下,深凹的乳沟与腹白线连成一条,肋下的鲨鱼线若隐若现,八块腹肌在紧绷中凝出更深刻的轮廓。再往下,人鱼线似乎拢聚了男人全身的阳刚,一条疲软却粗壮的性器沉睡在黑色丛林里,深色的囊袋隐在性器之后,正不自觉得瑟缩。
男人两条修长的大腿不自然得绷直着,他的脚踝上带着两个沉重的镣铐,扯着男人下坠。男人的脚背上突出一根长钉,而男人的足尖轻点在地,全是血迹,惨不忍睹。
可惜,纪王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他的眼睛已经瞎了。
“刘承烨……这是刘承烨?”瞎子摸上了晋王的身躯。那只充满皱纹的手正摸在男人冰冷的腹肌上。
“正是刘承烨。”刘承烽道,“父亲,你可以报仇了。”
“挖……挖出他的眼睛!”纪王十分气愤。
“遵命!”
人们放松了铁链,烨影顿时摔跪在地,双臂却仍然保持大张的姿势。
下人们按着烨影跪着,压下烨影的反抗,掰起烨影的脑袋。
“堂弟,怕吗?”刘承烽拿起了匕首。
烨影笑起来。因着他含着自己的头发,低沉的话语有些不清晰,却被刘承烽听得清清楚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堂弟很硬气啊……”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我没有你那样卑鄙……”
刘承烽笑:“难得堂弟有自知之明。那就在这安心还债吧。”
随着一声噗嗤,匕首戳进了烨影的眼眶。
几乎是一瞬间,男人爆出哀嚎,激烈颤抖的身躯带动着捆绑他的两条铁链窸窣作响。
纪王在这声响彻天地、不似人声的痛苦哀嚎中大笑起来:“叫吧,哀嚎吧!我要让你感受到我昔日的痛苦!!”
刘承烽挖出了烨影的左眼,将那颗温热的眼珠子放在了父亲的掌心里。
“父王……吃什么,补什么。有了药引,父亲一定会复明的。”刘承烽道。
“对对……快叫神医,为我入药!”纪王连忙吩咐下人。
刘承烽已经转身,只见被仆从按在地上的男人可怜极了。一边眼睛流着泪,涣散的瞳孔满是自己;一边眼睛流着血,空荡荡的眼窝看上去恐怖极了。
失去了眼睛,这个男人就要逊色一半了呢。
真是舍不得……
“堂弟,你的眼睛真美丽。”刘承烽感慨道,“若非你害了我父王双目尽瞎,我一点也不想将它们取出来。”
烨影在痛苦中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左眼空了,他的视线只剩下一半了,而他很快将永远陷于黑暗。
他忽而想起傅云京的亲吻,想到了傅云京离开时望着自己的目光。
即便他自己也认同影首提前的计划,明白自己此生和傅大人缘分已尽。但当失去眼睛时,烨影才深刻体会到一种恐惧——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傅大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承烽嘴上说着怜惜,动手毫不手软,直接将烨影的右眼挑了出来。
地上的男人发出的惨叫已经破音了,根本不能想象这是人发出的声音。
“你的眼睛,真是又温热,又滑腻啊……”刘承烽拿着带着血水的眼珠,蹭在烨影脸边。
烨影应该是晕了,毫无反应。
刘承烽将眼珠子交给纪王,纪王掂量了一下,丢给了“神医”,而后对儿子吩咐道:“用烧酒,给晋王洗洗眼。”
刘承烽让下人着手去办,很快,一壶被烧温的酒被端了过来。
刘承烽提起壶把,直接对着烨影单薄的眼睛淋了下去,生生又将烨影痛醒。
他的喉咙在先前喊破了,此时只能发出些气音。刘承烽慢条斯理得用酒冲洗着烨影的眼睛,血水被冲淡,顺着男人眼眶流下,进入他的嘴里,耳朵里,鼻子里,又顺着他颈部的青筋流下,刺痛他锁骨处的伤口,淌过颤抖不止的胸肌与乳沟,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腹肌轮廓,而后要么流入丛林,要么顺着大腿流到膝盖,在地上汇出一大片血水。
真美啊。
“太医,把晋王的眼睛扎好了,人可不能死了。”刘承烽吩咐道。
“是。”太医战战兢兢接下了这个活。
“还有,把本王的药做好。”纪王也发话了。
太医忙又应下。
“父王,晋王痛晕了。父王还有什么气,过几天再撒在他身上吧?而今,还是治眼睛更重要。”
“也只能如此了。”
纪王世子和纪王这才扬长而去。
被挖了眼的烨影当晚高烧不退。
太医怕烨影撑不过去,询问纪王世子,可否先将那男人从锁链上放下来,被世子拒绝了。
太医一时难办,只能给烨影喂下了一剂猛药。此药能勉强吊住烨影的命,但对他的脏器有较大损害。不过……看这男人被折磨的样子,未来也活不长了。
太医离去后,值守的守卫站到大半夜,总算换班了。不知是谁先行动,有人忍不住上前摸男人的胸肌,紧接着那一群守卫都忍不住上去摸了。
男人头颅低垂,双臂大张得吊在空中,显然还在高烧昏迷,对这些人的抚摸毫无反应,那些守卫们就摸得更起劲了。
“这胸肌也太壮实了,跟我家娘们一样大。”
“他这根也壮实,能夜御七女吧?比不得,比不得。”
“哎。一介亲王沦落到如此境遇……真惨。”
“谁让他不识好歹,跟皇上和王爷对着干?”
“你也信塞北铁骑谋反吗?”
“这种话,别多问。你我在何处效忠,心里知道就行了。”
“哦……”
好在那些守卫也只敢摸摸胸肌和腹肌,过了把手瘾就溜走了。
丑时,值班的守卫打了个哈欠,忽而晕了过去。
一道倩影出现在关押晋王的营帐中,她慢慢走近,来到男人面前,抬起手来,最先触碰的却是男人已经凹陷的眼睛。
“烨影……”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对不起……”
傅云京从没想过,自己当初射向纪王的两针竟然会在今日报应在烨影身上。
烨影失去了眼睛……他再也看不见了。
傅云京忆起二人最后一吻时,烨影迷离不舍的眼神。
再也没有了。
“唔……”烨影蹙了蹙眉。
傅云京忙收回手指。
他的寒毒早已发动了,只是服了药,感受不到痛罢了,全身还是冰冷得厉害。不知,是不是这凉意将烨影惊醒了。
烨影终究还是醒了,他看不见,却微微侧头,似乎在努力听着什么,在黑暗中似乎又无措,又戒备。
“谁……”沙哑的嗓子问道。
“京。”傅云京用自己的声音回答。
烨影似乎一愣,转而皱眉压抑道:“离开……这……”
如果他受那么多苦,傅大人却还是跟随而来,他提前经受的又算是什么?
傅云京没有说话,只是拥抱住男人满是刑创的身躯。
“我说过,会带你活着离开。”
烨影颤抖起来,不知是疼还是其他。
但傅云京很快就明白了,他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从烨影尖削的下巴滴落在他的脸上。
烨影在哭,失去双眼的他却只能流出血泪。尽管他扬起了脖子,不想让血泪流下,但仍有几滴无视了主人的意愿,顺着脖子淌了下来。
“阿影……”
傅云京的呼唤温柔极了,可烨影心知,他不可能活着离开。
他本就是晋王的影子,他代替晋王以身入局,就是来吸引敌人的仇恨的。等纪王发现被戏弄,他只会死得更惨。
这是他成为烨影的命数。
只是他心中不驯,被他的调教者吸引了目光,贪婪得想获取傅大人的温柔,哪怕被说成下贱,被傅大人当做是晋王的替身,也无所谓。
毕竟都要死了,死前还不准他追求心心念念的傅大人吗?
烨影回忆起之前数月的牵绊,心中又痛又暖。
也只有傅大人,遇见如他这般不敬的奴才时,还能如此温柔。傅大人看似对他有一阵不满与痛恨,但不论罚得再厉害,还是会为他涂药。后来甚至真的接纳来自下位者的爱意,与他做爱。
只是他们相遇的时间太短了,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相爱的时间太短了,如今回想,都如镜花水月般。
他和傅大人之间形成今日的局面,都是烨影主动为之。烨影知道此去死生难料,于是他放纵自己,主动在傅大人醉酒的夜晚与傅大人欢好,主动毁掉傅大人心里的坚持,自愿承受傅大人的怒火,自愿拥抱傅大人的脆弱。他做这些,都是顺心而为,哪怕傅大人从不给他反馈,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这是烨影奔赴死局前的自我满足。
他就是这样的人,影首所说的,自我意识很强的人。他或许被驯化了,毕竟他愿意为主人效忠,愿意为主人的任务而死。但他也没有被完全驯化,他敢于在死前胆大包天地追求他不该追求的东西,如此他才死而无憾。
可当烨影的所作所为当真乱了傅大人的心,让傅大人失了分寸时,烨影又有些怕了。他一方面高兴于傅大人愿意对身为棋子的他动了感情,这让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个棋子,而是被傅大人特殊关照的人。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傅大人真的为了自己深入险境,来到靖地。
傅大人曾经的承诺,烨影并没有想明白。若非影首说漏嘴,烨影又曾观察过傅大人吃药,他绝对推断不出傅大人的打算。
他真的怕了,怕傅大人当真来到靖地送死。
他曾使计让傅大人生气,结果傅大人轻而易举就消气了。他又违反约定,未待傅大人归来就出发奔赴死局,可傅大人还是来了。
此时此刻,烨影觉得身受的痛苦都是一种报应。他曾经的放纵而今如愿得偿,代价却是所爱者陪他沉沦。他活该千刀万剐。
“阿影……别哭,眼睛会疼的。”傅云京抬手为烨影擦掉血泪。
泪水是咸的,触碰到眼眶里的伤口,多痛啊?
“傅大人……”烨影沙哑道,“其实……”
“怎么了?”
“傅大人……不该来……”烨影嘴角微弯,话语却有些忍痛的滞涩,“烨影对傅大人,只是一场……任务罢了……”
“晋王殿下……托……影首……传达……如果属下能诱得……傅大人……移情别恋……就赏……赏属下,大难不死后……恢复……自由身……”
“属下想要……自由……所以……属下……答应了。”
烨影低下头,喘了几口。
眼睛和锁骨处的伤,太痛了。
“骗子。”傅云京面不改色,“小骗子。”
“傅大人……属下……心中愧疚……大人……还是快走吧……”
傅云京托住烨影的脸,低头亲吻烨影缺水干裂的唇,只尝到一口腥气。
傅云京不在乎,他用自己的唇舌舔舐滋润着烨影的唇,低声道:“骗子,我不信。”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烨影曾经的眼神,是多么真挚赤诚啊。
他不会被骗的。
烨影蹙眉,半因痛苦,半因愧疚。
他该拿傅大人怎么办?
男人微微偏头,避开了傅云京的亲吻。
“傅大人……你我……皆效忠于晋王……此事……不容差错……大人……速离……”
傅云京握紧了拳头:“我明白。”
烨影正要放下心,就听得傅云京道:“我会在这……尽可能保护你……直到计划成功。”
这是……何意?
烨影失去了双眼,自然看不到傅大人女装的模样,对傅大人如何待在敌营感到担心不已。
“大人——”
傅云京再次亲吻了烨影,与此同时,向他嘴里渡去一物,被烨影猝不及防地吞进了肚子里。
“咳咳……何物?”烨影询问道。
傅云京喝了一口水,渡进烨影口中,又恋恋不舍得吮吸烨影的唇瓣,好一会才分开。
烨影感觉到身上的伤痛,减轻了几分。
“我托影首制作的药物。”傅云京道。
他就是靠此物压制寒毒的痛苦,如此方可在夜间行事。
烨影失去了眼睛,又受如此酷刑,正适合用此药减缓痛苦。
“这是大人的药……”
“我的也是你的。你比我更需要。”傅云京答,“别说话了,多多休息。可要吃点东西?”
他带了一点饼碎,直接喂了一点在烨影嘴里。
烨影乖乖地吃了。
傅云京又为他喂水。
估摸是药效发作了,烨影感觉痛苦的程度变得能够忍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大人……”烨影还想再劝劝傅云京,但傅云京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用手指按住烨影的唇:“你说过,会叫我“京”。”
“京……”烨影刚说出口,却又被傅云京的指头按住了嘴巴。
“不用再劝了,我不会走的。”傅云京道。
他已经能够慢慢理解烨影的想法了。无非是怕自己危险,想找理由把自己支走罢了。
他都不会信的。
烨影彻底沉默了。
傅云京又抱着烨影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得分开。
“我得离开了。”
烨影微微侧头,忽而低声道:“京,我看不见你了。”
傅云京心下一揪,鼻头一酸,两眼生痛。他最后亲吻了烨影,在他耳畔低语:“我会陪着你的。等到以后,我会牵着你的手,走遍山川河流,形影不离。我不会弄丢你的。”
傅云京说的未来太美好,即便烨影觉得那并不会成真,仍然轻轻应道:“嗯。”
傅云京赶在守卫药效消退前离去。
守卫们打了一个哈欠醒来,只当自己太困了,打了一个小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