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丞相已经遣使,去大梁城内。”
营帐内,随着宴茂前来禀报,白衍看着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的大伯,眉宇微皱。
昌平君这是前来笼络大梁城内的士族权贵的,魏国虽小,然而士族名门、大儒名士,却是比十个秦国加起来,都还要多得多,这并不夸张,秦国自商鞅起,便奉行耕战,非耕即战。
虽说从秦惠文王时期开始,便修缮许多,后经历代秦国君王,以及名相吕不韦的封赏重用,情况已经好得多,但比起拥有数百年底蕴的齐、魏两国,依旧远远不如,秦国在文士方面,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连楚国都要比秦国好上一些。
这跟国策律令,氏族传承,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毕竟这个时期的士人是要有士族所依靠的,非是后世天下大儒,皆有苦穷寒门之身。
而昌平君此番显然,也是前来,想要笼络大梁城内的名门望族。
在外人眼里。
昌平君是秦国右丞相,自然应当为秦国,收纳大梁城内的名士门阀。
但若是像白衍这般,清楚昌平君与楚国素有勾结,后世便是在秦国攻打楚国时,直接在背后领兵叛变,那么眼下昌平君的举动,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宴茂,如今军中,所有将士都知道我白衍是齐人否?”
白衍看着颤抖的大伯,开口询问道。
昌平君此番派人去城内拉拢魏国名士,白衍就是有再多理由,也不能去阻拦,毕竟昌平君是右丞相,在所有人眼里昌平君一切举动,都是为了秦国,他白衍若是私下动用手段,那么一旦被昌平君或者其他人发觉,讨不到半点好处。
换做任何一个秦国将军,哪怕是王翦明知道昌平君的目的,都无法阻拦,只能无能为力的干看着。
但偏偏。
他白衍是齐人!
与昌平君不同,昌平君乃是嬴政亲舅,而他白衍却是一个齐人,外加上此前他白衍堵渠口,上书咸阳请求粮粟的举动,还有尸埕联络尸家的书信,这些都是只要昌平君不明说叛秦,就根本无力弥补的短板。
“将士们都知道!将军放心,所有将士都对白衍绝无二心!”
宴茂听着白衍的询问,没想明白过来,以为白衍是在担忧军中出现流言,故而连忙拱手禀报道。
白衍转过头,看了宴茂一眼。
宴茂那有着显眼刀疤的脸上,面对白衍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见到白衍没有说话,便一脸古怪的看了看自己,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不明白白衍为何这般看他。
一旁的牤看了看宴茂,随后也不解的看向白衍。
“将军,哎,老夫,已经无能为力!”
大伯身旁的老医,满是劳累的站起身,摇了摇头,对着白衍拱手说道。
紧接着,另外两名老医,也对视一眼,纷纷叹息,然后起身,沉默着对白衍打礼。
“将军之亲,恐怕此番,就要看天命造化!”
老医师对着白衍说道。
营帐内,牤、宴茂听到老医师的话,顿时吓一跳,皆是一脸担忧的看了看躺在卧榻上的大伯。
“可......”
“那这如何是好?”
宴茂与牤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便看到白衍叹息一声。
“有劳三位长者!”
白衍满是感激的对着三人拱手打礼道,礼毕后转头看向牤。
“去拿三十金给三位长者,这段时日有劳三位不辞辛劳,救治吾伯。”
白衍吩咐道。
“诺!”
牤闻言连忙拱手应道,随后看了看大伯,又看了看三位老医师。
“将军使不得!”
“将军这如何使得!!”
三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医师,听到白衍的话,也纷纷被吓一跳,连忙婉词,在他们眼里没有救下将军的亲人,将军没有责怪迁怒他们,他们就已经万般庆幸,怎能还拿将军的赏金。
“三位长者放心,此乃白衍感激之礼,并无其他任何之意,魏国逢乱,三位长者且需安生,不管去何处,身无钱财,多有不便。”
白衍说到这里,随后露出惭愧的面色,对着三人拱手打礼。
“若三位长者着急离去,今日白衍便会安排马车相送,若不着急离去,白衍也想恳求老者再逗留数日,此番白衍奉命领兵,率领秦国大军攻打大梁,后逆天行事,凿渠放水,终是祸害城内百姓惨遭涂炭,洪水过后,必有病荒,无善医老者,白衍心忧!”
白衍缓缓述说道,在这句话里面,白衍特地说此番他是奉命攻打大梁,这个攻打,与后面他下令挖渠不是同一个意思。
“将军放心!吾等定会留下。”
三名头发都白了的老医师,彼此对视后,点点头,随后看向白衍拱手道。
对于白衍,但凡是个魏人,都会对白衍感觉到心中复杂,说不怒那是不可能,毕竟是身为秦国将军的白衍,统领秦国大军来攻打魏国,也是白衍下令挖的渠道。
然而说怨恨,那两国交战,从古至今有多少将军会在意百姓的生死,此前白衍不仅在挖渠时,便给大梁放任百姓离开的机会,就是渠道挖好后,都还派遣血脉之亲作为使臣,亲自去大梁城内劝降,结果是魏王不仅砍断白衍亲伯的双手、打断双脚,更是以犬粪辱之,面对这样的事情,白衍都没有迁怒大梁城内的百姓,在暴雨来到时,还让将士命人去堵渠。
“有劳!”
白衍面色感激的对着三名医师打礼道,随后让牤带着三名医师下去休息。
“怎么还给金子......”
宴茂看着三名老医师对着白衍辑礼后跟着牤离开营帐,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宴茂十分不明白自己将军的做法,首先是赏金,后面更是好言好语,在宴茂眼里,人都没救好,当是直接威胁三人,让三人绞尽脑汁也要想出办法救人。
“将军!”
宴茂看着牤离开后,见到白衍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顿时宴茂,也再次打量一番自己,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宴茂,日后你绝不能入秦国朝堂,即使是调任至边疆守任一方。切记!”
白衍开口嘱咐道,这并非命令,只是白衍对宴茂的嘱咐。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三名老者都是医师,所有人的话魏国百姓或许都不会听,但从古至今,百姓都会本能的信任医师的话,这是一个恒古不变的道理,宴茂不明白这些白衍能理解,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官职与权利,是所有人解决任何办法首选的途径。
但连收买人心都不会,那就真的不适合去秦国朝堂中,面对秦国朝堂中那些派系、同僚之争,宴茂的性子太过耿直,难有好下场。
“嘿嘿,将军,宴茂哪都不去,日后就跟着将军!”
宴茂听到白衍的话,憨笑着说道,刀疤也显得一点都不渗人,反而有些让人想笑。
白衍看了看宴茂一眼,没再说话,而是转头来到大伯身旁。
看着已经不吃不喝,并且开始呕吐,十分怕光,身体也在发热的大伯,白衍清楚,大伯应该是被魏假养犬咬伤后,中的犬病。
“大伯!”
白衍看着满是疼痛,连呻吟都已经变声的大伯,曾经再多的不平,这一刻都已经消散,脑海里更多的,是不知道日后若是父亲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难受,毕竟大伯再多不是,也是父亲从小到大的亲兄长。
想到以前大伯那高傲的模样,想到大伯以前总是喜欢欺负老实的父亲,想到大伯后面不顾亲情坑自己.......
从小到大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望着眼前已经垂危的大伯,白衍目光满是复杂。
来到秦国后,白衍杀过很多很多人,在战场上见过的死人,都已经数不过来,一把把带着鲜血的利剑,一把把被箭矢、长戈刺穿的尸体,一幅幅画面白衍早已经习惯。
但大伯与所有人都不同。
暮然间。
白衍想到小时候,夕阳下,自己坐在稻田旁,那时候父亲与祖父还未分家,秋收时,那时候他与子卢坐在一起,听着子卢说着临淄城内的事情,时不时看着田野间,祖父与大伯说着话,父亲与叔父在田地里忙活,娘亲与伯母,婶娘他们在后面帮忙。
那一幕幕的回忆,如今看着大伯的模样,白衍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场景都是如今,他与大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的过去。
“将军,下游大营,有几个从大梁城内出来人,他们说想要见将军!”
营帐外,一名将士急匆匆的走进营帐,对着白衍拱手说道。
白衍听到有人求见,并没有意外,从最开始的粮粟被烧,到现在过去好几日,大梁城内的士族早已经坚持不住,如今他们之所以苦苦坚持,无非是想要降秦后,他们能够继续拥有高于生民的地位。
“请到营帐,命人备好酒宴!”
白衍缓缓起身,看着已经坚持不到,亲眼见到魏王出城的大伯,白衍转身带着宴茂离开营帐。
秦军大营中。
在一个营帐内,昌平君正跪坐在木桌后,看着营帐内其他五个木桌后的男子,这些男子最年轻的都四十多岁,年纪大的,甚至都已经七十有余。
因为秦军大营之中,除去看守营帐的扈从外,还有眼线在大营中作为内应,故而昌平君倒也不担心秦军大营有什么变故,而自己却不知道。
况且在得知白衍并非白氏子弟后,本就早已不敢轻易动白衍的昌平君,更无丝毫再动白衍的念头,白衍乃是嬴政的宠臣,并且手握边骑、铁骑两支精锐,看看此番魏国便知道,魏国大军数次想突围出大梁,结果都是被边骑拦住,最终死伤惨重。
在秦国,动这样一个将军,几乎无异于妄想。
“彭氏一族,彭夫子乃是老夫故友,此番得知老夫在此,待烛河、沟渠之水褪去,彭夫子定会出城相迎。”
“杨氏与老夫有五十多年交情,可惜杨兄已经不在人世,惜哉~!”
营帐内的五名男子,互相谈论道,商议着在大梁城内,可以拉拢的老友,以及一些关系,还有在大梁城内举足轻重的名士大儒有那些必须要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