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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与醉(2)(2 / 2)

“你要哪儿去?!”母亲严厉地瞪着我。我说去上厕所--话一说完,人已冲出了家门。那女孩家的门外,大字报大标语将所有的墙壁都贴严了,而且已经不知是第几层了。门也被粘上了一张大白纸,几行拳头大的墨字写的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死了活该!”

我好几天没走到小红楼那里去了,瞪着那十二只巨大的黑蜘蛛般的墨字,我暗想母亲所说的那种不幸,肯定无疑就是这户人家的不幸了。

我才拍了几下门,门就开了,我认识的女孩从家里探出头来,诧异地问:“是你呀,有事吗?”

我问:“你还好吧?”她点点头。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很替她难过。她反问:“你也知道了?”我点头。

她迈出了家门,真挚地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啊!”--指指上一层楼,又小声说:“不是我的爸妈,我爸妈接受批斗去了。是五楼一户人家的事。”

我抬头朝楼上望一眼,复看着她,内心一时感慨万端。“瞧你连棉袄也没穿就到这儿来了,进屋暖和暖和吧……”她从门旁闪开的同时拉开了门。

我犹豫。她苦笑着说:“可惜没书借给你了……一本也没有了。你在我家见过的那些书,我帮着父母全都偷偷烧光了……”“那么做是正确的!”--我一说完这一句愚蠢的话,猛转身跑下楼去……

我进入家门,弟弟妹妹也都从邻居家回到了家里。母亲很照顾我身为二哥的自尊心,没再当着弟弟妹妹的面说什么使我无地自容的话。但弟弟妹妹们接连几天躲避我,他们对哥哥还并不那样。他们看我时的目光是陌生而又忐忑的,我想他们都是被我的行为大大地惊吓了一场,这使我内疚不已……

第二年,也就是1968年的5月,北大荒某农场的人来到二十九中作“上山下乡”动员报告。一听每月可挣32元工资,我顿时心向往之,报告会刚一结束,便迫不及待,不,简直可以说是心急火燎地报了名……

自从我成了一名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士”,确切地说是自从我每月能够挣到41元多的工资了(我所在的一团属于寒带地区,每月另有9元的寒带补助),我再也没做过捡钱之梦,一次都没做过。想想吧,我每月至少可以往家寄20元钱了,多时可以寄25元。十几年来,父亲也只不过能每月往家寄40元或45元。我终于成了父母的儿女中第一个可以为家庭挣份钱的人了。我如愿以偿了,什么艰难困苦,对于我都是根本不值一提的事了。每月的生活费多了一半,对于一户城市里的穷困人家,那是多么大的境况改善啊!我每月寄回家里的钱,最大程度地实现了我对父母的报恩愿望。一想到母亲脸上的愁云定会因此而减少,我心欣然。

我也不再做与哈尔滨师范学校有关的梦了。对于我,哈尔滨师范学校不存在了。我开始做另一种梦了。

世上的人其实也可这么分为三类--一类是有生理基因的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人。生理基因即所谓先天遗传,它对人生的影响很大,而且人对那种影响几乎无法摆脱。纵然是负面的影响,大抵也毫无办法。第二类是不但有生理基因,还具有后天形成的文化“基因”的人。文化“基因”究诘起来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前提若非遗传,“基因”之说便不成立。这里所说之文化“基因”,是指人文思想充沛,人文元素饱满的书籍对人的影响。那一种影响如果从一个人的少年时期就开始产生了,那么其无法摆脱性,与先天遗传的生理基因对人的影响是完全可以视为同样的。第三类也是具有所谓文化“基因”的人,但那所谓文化“基因”,是另一类书籍所给予的。而那另一类书籍,根本不承认有什么“超阶级的”,普世的人性原则之存在,也大抵根本否认除了一种被定义为“革命”人格之外,人另外还应恪守什么人格底线。更不承认除了所谓“革命”的人格之外另外还有什么可敬的人格可言,更不承认另外还有什么崇高的人格可言。而他们所谓之“革命”,并不是以改革社会为使命,而是以专革别人的命为己任。

在1968年乃至60年代以来的中国,第一种人太多太多太多。

1949年以前还不至于那么多。因为1949年以前,文盲虽然也占中国人的绝大多数,但文盲者并不等同于完全没有文化“基因”只有生理基因的人。中国数千年文化中关于人的人文营养,不可能对文盲众多的民间毫无正面影响。文化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化人渗透力,除了书籍之外,也能通过戏剧、诗歌、谚语、民间故事甚至辈辈相传的“老话”的方式,直达芸芸众生的心间。举例来说,文盲自然是不会去读什么《朱子治家格言》的,而且大抵不知“朱子”者何许人也。但“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这样一些直接来自《朱子治家格言》的话语,或同样意思的“老话”,在文盲多多的民间世代诫传,足以证明文化“化”文盲绝非童话。

但1949年以后中国的民间起了大的变化。传统文化中初级人文思想元素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渗透力,被指斥为“封建”的,“危害”大众心智的,甚至“反动”的文化“毒素”了。而与之一脉相承的西方的人文文化,又根本不曾在中国民间发生过值得一提的化人作用。

于是,大众之中的文盲,真的成了只有先天的生理基因的人。而他们又是大众中的绝大多数。他们的头脑,被变成了“一张白纸”,“可画最美最好的图画”。由别人往他们的头脑里画,画别人认为“最美最好的图画”。这一种情况,也可以直接说是“政治洗脑”。

新一代也就是我这一代人成长起来了。不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我这一代人中喜欢读书的人,所能接触到的书籍种类基本上是相同的--1949年以后每年出版两三部的“革命文学”;苏联的“革命文学”;以托尔斯泰、契诃夫、屠格涅夫为代表的不多的几位老俄罗斯时期的作家的书;少数法国作家诸如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左拉们的小说,以及卢梭、伏尔泰们的政见书。我这一代人当年所能读到的英国文学著作是极少的,除了对莎士比亚戏剧的一鳞半爪的知识,大抵也就只能读到狄更斯的小说了。莎士比亚戏剧太古典,不怎么会引起我这一代人的理解共鸣。而狄更斯在当年是应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的。当年老版本的译作之出版前言上,每每印着这样的字句:由于作家所持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立场,其对革命不可避免地会进行歪曲,书中对人民的革命行动,每进行暴力色彩的描写,而这一点是需要以革命思想来进行批判性阅读的。连雨果也不能幸免于“批判性阅读”之外--他的《悲惨世界》的出版前言中,每每有如下字句:作家晚年变成了可悲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至于他的《九三年》,在1949年以后的中国是印数极少的,因为小说居然传播这样的思想:在革命之上,有更加正确的人道主义。这直接就与毛泽东的革命思想相针对。因为毛的革命思想的核心是--“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暴烈的行动”--这是毛对“暴动”亦即“革命”给出的最权威的结论。这种结论自然也可以导出“革命即暴力”的逻辑关系。毛的这一条语录显然也是极具针对性的,所针对的是一切中国之“虚伪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者”。毛分明是崇尚暴力革命的,大约在他撰写他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时就开始崇尚暴力革命了。那么,雨果的《九三年》在当年之中国,几乎约等于“反动文学”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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