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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春洲渡/搂在腿上/被调戏(1 / 1)

22

和颂面上露出很浅的尴尬之意,慢腾腾挪过去,就在轮椅之后一步。突然,公子放下手中鱼竿。

和颂脚步一滞,正等人动作,却是不防被长指扣紧手腕拉过,脚步趔趄,腰肢下压弯曲成柔软弧度。

由上至下,被男人仰着头嗅闻领口。

燥热绵痒的呼吸附着,如长弓绷紧的锁骨段,骤然寒毛直立。那是一种面对危险生物时,被逼出的应激反应。

“你,你……”和颂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又被松开。

只听这轮椅公子稍微仰头望他,目光如羽轻,意味不明笑:“沾了气味。”

和颂被松开的刹那,他脑子还没反应,人已经一蹦三米远。

纤白如笋心的指尖纠结攥着两侧衣料,不自在反问:“什么气味?”

他能察觉这人没坏心,但方才动作确实逾越,还是被吓到了。

而轮椅公子听了他的问,却又不语了。

双方无话,和颂尴尬着陪人站了半晌,站累就蹲下。

不一会儿,略微浑浊的青池水波动,鱼钩钩住了鱼嘴,水下千金万两的锦鲤口中含线,挣扎脱水,金红耀过。

随即,长杆收。

那活鱼,被甩到少年衣摆侧。

和颂被吓了一跳,身形骤斜,竟是直接摔在旁的泥地。青衫松垮侧漏,细腻凝脂的小段肩颈线条跃然如画,好一副美人图。

他这次真的是懵了,圆钝的眼睁大,红唇抿得死紧。

良久,心跳稍缓,和颂才怔怔望地面那条尚且摆尾的红鱼,灿灿鳞片沾污,心中不由大惊。

皇宫的锦鲤……是能钓的吗??

能不能钓先放一边,和颂眼前递过一只微曲的大手,病色的白,能看清血管脉络。

少年眉头微蹙,耸了耸鼻尖,前端发丝散在鼻根,声音都带上细小的哑意:“你故意的吧……”

公子手指一顿,忽地收回,随后自转轮椅,直接埋头两手掐着少年的腰,抱上轮椅。

也就是坐男人腿上。

和颂没空想一个病弱之人为何力量巨大,他只是奄奄趴在人身上,呼吸急促。

青竹气息笼罩鼻前,温泉暖意。

公子轻道:“抱歉。”

和颂不是很想接受。

见少年不语,公子眼微低,又问:“你知道春洲渡吗?”

和颂原本还闭着眼,听到这话勉强睁开。

春洲渡?

真是不能更熟悉了。

这不就是《乱世》中的结局之地嘛,还是中原与南边蛮族的交界所。主角们就是在这里打败南边蛮族,最后性福的生活在一起,达成he成就。

和颂因思量久久不答,被男人误以为是不想答,于是指根搅着少年稍浅的发丝继续自语。

“春洲渡划分中原与南疆,那里百年如春,享天神降福,群花盛开。那里很美。”

话及此,和颂顿感奇怪,好端端突然提到春洲渡干什么?

雪色耳根因男人呼吸,稍稍泛红,他没什么好气:“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公子敛眸笑了,手腕探出青衣袖口,两臂虚箍少年瘦弱的腰肢,下巴靠那纤薄肩颈,环了两圈。

清润嗓音不疾不徐:“没什么,只是比较好奇。”

23

与这轮椅公子的第二次相遇并不太好,和颂觉得莫名其妙。

而等和颂回到太医院屋子,把身上衣物脱下来,才发现衣间沾了先前帮皇帝弄时,不小心染的精斑。

而他也终于知道那轮椅公子初始说的那句“沾了气味”,是什么意思……

和颂真的尴尬得头都快炸了。

怎,怎会如此?!

他忙不迭把衣裳丢在了脏衣盆,去院外接了桶水泡上,一边接水一边不忘安慰自己。

别想太多别想太多!万一说的不是这个呢?!万一只是说的皇帝宫里的龙涎香呢?!

啊啊啊,那也没好到哪去啊!

……

24

之后几天,太子还是坚持不懈邀和颂出宫,而和颂最终没抵住诱惑,或许也是被扰烦了,勉勉强强答应。

说起来,和颂自从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没有出过宫。

原本太医大多有家有室,住于宫外,宫内太医院则设置一些房间用以轮班。

像和颂这种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学徒,便是轮班专职人选,既没有通行令牌,很难出宫。

当和颂看清宫外场景时,还是狠狠一惊。

真的,太美了。

虽不及宫内繁华,却具备宫内不有的烟火气,是属于人的热闹。

并非皇宫冰冷的权力器物,也不是现代科技的无机质隔离。

中途,和颂看到游船,觉得新奇便走远了几步,不料就是这几步,身后太子直接不见影。

而再转身,却是被冰凉玉扇勾起下巴,怔愣抬眸,直对上一张纨绔的脸。

金吊玉饰“叮当”响。

纨绔歪了歪头,凑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琥珀色眼瞳照着外檐河边的花灯,彩鳞鳞,灯火一晃一晃衬在脸间,漂亮得跟天仙似的。

纨绔喉间微动,颇为不耐烦地再问:“什么名字?”

和颂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下巴挟制的玉扇被打飞。

扇面剖开,掉落地面,直直摔成碎。

纨绔从来没这么被下过面子,霎时脸都黑了,往罪魁祸首一看——

是个身形极高,气质如冷刀,纯黑劲装绷出挺拔身材,野如猛兽。

男人只道一字:“滚。”

纨绔火了:“你他娘的谁啊?敢管本少爷闲事?!”

话音刚落——

“我管。”

和颂与黑衣男子身后陡然传来不含情绪的两字,压着怒意沉凝。

大红袍显在视线,太子手拿两副面具,顺手递给少年一副兔子的,长指刮擦过精致小脸下巴的红痕,见人懵懵望他,心软了一半。

随后他转身朝向纨绔,俊美面庞温笑道:“怎么了吗?”

纨绔自然是认得这张脸的,而在认清的瞬时,冷汗便噌噌冒。

完蛋,闯祸了。

太子先让黑衣男将和颂带下去,他单独与那纨绔解决问题。但和颂与陌生人相处实在两相无言。

和颂猜想这人应当是太子暗卫,遇危即出。他记得,暗卫里面有一个是主角攻来着。

原罪臣之子,现排第九。

忽的,暗卫问他:“有什么想吃的?”

和颂原本无聊摆弄着手里头的兔子面具,脚站得稍微泛酸,小心搓挪动着,身后就来了这么一句。

两人站的地方稍微冷清,在河边侧角,一旁只有家卖饰品的摊铺,摊铺小贩也不像其他那么热情,扇着扇子昏昏沉沉打瞌睡。

和颂望了会儿,抿抿嘴巴,摇头。

“我不饿。”

但这黑衣男明显没听进他的话,一晃眼消失,再出现,是将一串牵着红绳的铜钱手链放到少年手上。

和颂根本来不及做出回应,那边太子已经过来。太子没看到刚才那幕,和颂的拒绝也来不及说出口,默默把铜钱收下。

太子身上气息不算好,但面对和颂又恢复温静。而黑衣男则于太子出现之际消失不见。

之后和颂又陪太子逛了几圈便回宫。

总的来说,这趟出行还算愉快,如果没遇到那什么纨绔就更好了。

和颂回到皇宫又变得无聊,或许是近来都忙,不管是皇帝太子还是封兴都没时间找他,和颂只偶尔见见那轮椅公子。

然后闲不下的和颂又起了其他念头。

既然真人无法撮合,那他就写同人文!等到京城百姓全都磕主角攻受了,那正主还不得产生些其他念头吗?

和颂真觉得自己简直大聪明,可惜这计划真是完全没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

那些深晦的眼,看得,可从来不是太子。

……

和颂写同人文写了一个多月,封兴也消失了一个多月,等再出现,便是南疆朝贡。

原来封兴老早就被太子派去迎南疆使臣。

十几天繁重路程,原是用不上大名鼎鼎九千岁的,但朝廷风口就是莫名其妙飞到封兴头上,像在施压,很难不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和颂期间也试着在皇帝面前暗暗夸太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皇帝看起来都不是很高兴,等他说完都要弄他,颇有些脸黑的意思。

和颂也想通了,也是,毕竟喜欢自己儿子这种事,哪儿能就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

和颂觉得皇帝这个背德攻实在难搞,还不如把目光放太子身边那个暗卫上。说不定上次遇到的那人就是暗九。

可是暗卫来去无踪,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撮合,最后脑子里闪过思绪无数,行为上却是没什么实在作为。

不如说,他写同人有点写入迷了,不再满足于主角攻受,最后竟是写起了神话、历史……

他借由着从太子那拿来的出宫令,仅半月,京中闻名。

太子等人知晓此事时,已经是面对南疆自顾不暇。

此次南疆来势汹汹,因近年来天时地利人和,南疆兵马养得是膘肥体壮又粮草丰盈。

反观中原,几方多增乱,人心亦不齐。

和颂身为太医,也能蹭上南疆使臣的接风宴。

宴席当天,和颂将将赶时到场,他原是想坐去同僚那方,偏偏被太子叫着挨在一处,抬眼一瞥,更直面九五之尊。

一想着身边太子的同人于京中大火,和颂便有些心虚,恨不能赶忙逃了。

于太子相对下一席的,是穿着粗葛的南疆使臣,瞧着面有些傲。

不明显,但不易忽视。

打量那方使臣,和颂隐约察觉不对。

南疆反叛的苗头,这么早便生了吗?

或许见太子身旁安坐这么一位肤霜赛雪的小公子,南疆使臣不知如何相谈的话头也起了。

他们知晓中原常恋断袖之事,和颂也被误解成太子身边的知心人。

其中一蛮头无脑的亲王使者,大大咧咧嬉笑:“小公子好生可怜。”

可怜,也可称作可爱。

话声一落,不止太子,还有那高位的冷情皇帝,以及百无聊赖的九千岁,视线如剜刀割来,活活割下片肉。

偏那亲王没有察觉不对,还想续说,好险被打断了。

再出声立起的,是一身形修直的公子貌,与蛮族根深蒂固的“粗”印象不同,这位使臣文雅亲和。

文雅使臣先作一揖,缓声:“陛下殿下安。臣等此次前来,如此重迎,实在万分荣宠……”

这使臣先是说了许多客套话,直听得和颂昏昏欲睡。

古话也实在太催眠了。

终于,客套拉完,使臣稍一蹙眉,最终狠心:“陛下,……”他顿了顿。

“公子在京城也有些时日,王上与王后只得这么一个孩儿,近年来王后思念成疾,终于病重,这最后日子,实在想见见公子,不知陛下,可否圆了一个孤苦母亲的心愿?”

话落,全场凝寂。

原本来来去去添酒倒茶的丫鬟也骤然僵住,像一幅戛然而止的宫宴戏图。

太子似笑非笑看着人,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打着手背。

“砰砰”响。

听得和颂心慌。

高台的皇帝则面无表情,华贵衣袖抚扫过黑檀实木,他喝了口茶,淡淡一句:“是吗。”

和颂见那使臣面上瞬间挂不住,僵硬回:“句句属实。”

太子此刻倒是笑了,还没笑一半,被身旁少年扯住衣袖,打眼一看那双略带紧张的目光,勉强平息怒火。

他朝着人轻轻弯了弯唇。

随后,太子放下打红手背的毛竹扇,于桌下旖旎揉着少年柔嫩的手指尖,冲使臣道:“既如此,那便让人见见他们公子。”

他没有回答放人离开,只是“见见”。

而和颂也对这南疆公子产生些兴趣,连太子吃他豆腐都不怎么想管。

在书里边,这南疆质子就是个比他还不如的炮灰,两方打起来第一个死的就是这人。

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或许是同为炮灰的感同身受,也对这般身世的怜悯,和颂稍感不舒服。

即便他知道这封建皇权与现代不能相提并论,也确实许多悲哀不解。

而等那南疆质子真正出现视野,和颂却没有更多想法了。他猛地攥紧手指,被握着的手都在颤。

太子察觉关切看他,和颂只得稍掩眼睫以安抚,不然,定会被人看出深藏的无措。

不,不是……

怎么会是他啊?!

南疆质子,是个和颂见过多次的人,一席白衣,面容携带病色,脖颈、手背,皆突出青筋。

质子被人从后推着轮椅,去到皇帝跟前面见。

在看到太子身边的他时,很难得的半敛眸。

和颂借口如厕溜了,他觉得委屈。

虽然和颂从不没过问这人身份,可也不代表他就能一直隐瞒不说。若是平常身份也就罢了,偏偏……是南疆质子。

一个早亡人。

席上喝了些许花酿酒,和颂脑袋晕乎,摇摇晃晃着趴到太医院栅栏边的小道石桌,栏里生着丛丛茂密的卷瓣金银,柔芽出露。

少年眼前迷蒙,脸埋进手肘弯,薄凉的风吹得身上不大舒坦。

酒意蒸上愈演愈烈的难过,他自以为在这个世界与他同病相怜的剧情外之人,却是注定死去的将亡者。

“哒哒”两下自耳边传来。

和颂打眼一看,竟是之前那个暗卫,腰间有什么相撞,这才被他听见声响。

和颂勉强提了精神,他懒散挥手叫人低头,而这暗卫也实在听话,他让做什么便是什么。

然后等呼吸相贴,融进,和颂突然闹脾气似的一把拧过那人脖领。

雪白指尖陷进墨黑绸缎。

暗卫差点不防与之相撞,好歹控制才没把人脑袋碰红。

丝丝缕缕的体香从各处包裹,暗卫就是想心平气和询声也很难做到。

然后脖颈那漂亮指根又发力。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神色如山间飞雾,拢上一层纱界。

暗卫看不太明,但总归是不高兴的。

是在为谁伤意?

暗卫没有反抗,安静回话:“我叫暗九。”

果然。

和颂撇撇嘴,立即把人松开了,随后接着把脑袋埋进手弯。

嗓音闷闷哑哑驱赶:“你走,我不要你。”

暗九心脏一疼,几乎想也不想追问:“为什么?”

和颂更加侧身表示抗拒,额顶出了细密汗湿,少年觉得不太舒服,起身想离开。

莫约走了两步,腰肢为宽掌拢住,强制压回硬邦邦的男人躯体。

“你干嘛呀!”

和颂恼了,使劲掰那只手,无果后干脆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你主人。”

都用太子来压人了,却不想不仅没半点效用,反而被搂起去了别地儿。

和颂迷茫脑子清醒大半,揽着男人磕磕巴巴讨饶:“你,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我真的要去找太子……”

暗九脸色沉得难看,唇线绷直一条,像完全听不懂人话。

骂也骂了,求也求了,和颂最后被放开,是在自己的小院,眼见暗九就要帮他脱下鞋袜,慌里慌张急忙收回,还踩着了人的手。

“你到底要干嘛呀!”

和颂真的快被气哭了。

沉默许久,影压重重的男人陡然半跪,垂着头,就像对主人露出自己命线的狗。

也确实大差不离。

暗九声线很哑,轻声问着:“你心悦太子吗?”

这问题莫名其妙,和颂抿了抿唇,不耐烦:“跟你有什么关系?”

“……”

又是久久不语,和颂不太自在,千回百转想,这主角攻不会是见他和太子多时相处吃醋了吧?

少年狐疑扫过男人肌肉绷紧的身体,起了坏心思。

和颂没有脱鞋,踩脏的鞋底一脚便落在男人胸膛,同时装出趾高气昂的语调:“我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

“你快走开!”

和颂真是看男人看得心烦,想再踩一脚,不料被握住踝骨,很热,很紧。

而身下许久不挣动的男人抬眸。

晦暗掩饰狂热,暗九看着无论如何都漂亮得不行的少年。

心道,那就好。

见和颂许久未归,太子先是让暗九去找,还是没回,正打算自己亲去,就见着少年歪歪斜斜走来。

差点撞上。

和颂也没想到自己酒品这么差,时间延长越久他越意识不清。

太子想把人带回自己宫里,正于此时。

那方在扯皮下已经确定返回自己国家的质子汤左玉,双手交握着冲太子这边行了一礼。

他并未说什么,动作也显得莫名其妙,而也只有太子身后的和颂知道。

这是在同他告别。

所以,质子又为何能回到自己国家了呢?

剧情又变了……

虽然和颂不懂,但心情却难得好起来。

这人不会死了吗?

那今后便一笔勾销了。

和颂很天真想。

而之后,令人措手不及的——

是汤左玉回国后,几乎马不停蹄的突袭起兵。

当然,那是后话。

距离南疆使臣回国已几近半月,与之紧随而来的,是京城青年才俊们的春狩。

和颂作为太医也与同僚们相随制备药材,以防伤病。

等到春狩当天,天子一剑远射鹿,野猎开始。

而和颂一个四体不勤的,就安安稳稳坐在位子上吃着葡萄看戏。

最后头名自然是落在太子身上。

当穿着大红猎装的太子手拖一头白虎与跟前时,首一句,是求娶和颂。

和颂嗑瓜子的手完全僵滞,虚汗立即浮上面皮——

他……听见了什么?

高位的皇帝冷漠以待,嗓音压着火:“你要娶谁?”

太子依旧不卑不亢,坚定嗓音,一字一顿:“儿臣求娶和颂。”

皇帝自然是不答应的,但太子也不是好打发的,就当着众目睽睽,冷笑:“父皇,为何不应?”

不等天子冠冕堂皇,又是一句:“莫不是心生了念头?”

太子不是瞎子,皇帝亦不是,许久以来没有摆到明面的许多线索争夺,竟是如此丑恶。

原就父子情意不多,这下更是难抗。

小太监看场面不好收拾,正想让自家九千岁理理,不料九千岁脸更黑。

要笑不笑的模样,活像被抢了新婚妻子的冤种丈夫。

中原辽国,以三足相鼎得以治朝政、理天下。

这三足,分别是政派太子虞楚,将派鸿宣帝虞骁远,还有西厂九千岁封兴。

从前三人相协共佐也算和睦,于是这朝廷乱子在这样密麻的掌控下,也无人敢出。

算得上平和。

偏偏这回不一样,明显权势更高的太子和鸿宣帝因一介小小太医闹起矛盾,看表面这矛盾似乎还难以调和。

出问题出在这三人之中,辽国之内已经不甚安定,若闹得崩裂,极难收场。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能引得统治无上的权者为之争锋?

什么太医,分明就是祸水!

而祸水本人处于这盘乱局也是战战兢兢,满脸懵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主角攻受怎,怎么看着都对他不怀好意了……!

和颂那日着急忙慌逃回太医院后,便把自己锁住闭门不出,皇帝和太子搞着对立,时常遣人给他送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倒是没来找过他。

且他现在也不怕被找麻烦,毕竟自己就属于最大的麻烦。

不行,他得离开这里,离开皇宫,离开这些剧情里的人!

他再待下去一定会再出幺蛾子的!

逃跑计划尚未施行,甚至都没有萌芽,和颂便在一个晨边初亮的早上,打开房门透气,然后被捂着嘴用了迷药。

少年什么也没能看清,只知道捂住他鼻口的人身形很高,还莫名眼熟。

他以为是那些朝廷大臣终于看不下去他,派人要将他杀之灭口,还政界一个清明。

就像里一样。

却是他想太多。

等他再醒来,睁开眼,视线迷蒙,随即试探性动动手指,发现手指被控住半点不能移。

有人攥着他。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和颂不安心想,是要解刨,剜骨,还是其他什么残忍的刑法?!

而等视线真正明晰,和颂却愣了。

捉住他手的人,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印象颇深。

男子便是上次南疆朝贡时,协同一起的那个文雅使臣。

因在席上为那南疆质子汤左玉讨过饶,不卑不亢的态度,端正斯文。

和颂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见到这早就返回南疆的使臣?

偏那双手燥热的触感告诉他不是在做梦。

就是真的。

和颂这才有空打量四周。

瞧着十分像客栈一类的居所,干净宁和,虽说外边天大亮,这室内也是昏昏沉沉的。

少年咽了咽口水,细眉微蹙,疑惑难安爬满整张秀丽的面容。

鲜艳红唇嗫喏两下,话头却是被抢先夺了去。

“阿弟。”

只听这文雅使臣震撼惊唤,和颂猛地瞪大眼,手指颤颤拖出男人掌控,搓挪着身往后退了半米。

“你,你叫我什么?”

文雅使臣似乎也料到这般状况,手指还残留少年方才的余温,眼微低,重复:“阿弟。”

什,什么情况?!

和颂完全懵了,大脑宕机。

又听那君子之音娓娓道来,不免伤感。

“阿弟确实忘记了很多。”

“和颂。”男人第一次叫他的名,“我叫和榭安,是你血同一脉的亲哥哥。”

少年攥紧了手下的被单,眼睫颤动如蝶,缥缈难分,他呐呐:“和,和榭安?”

“是。”穿着白色仙鹤补子的男人由床侧木凳起身,他身形很高,分明是文弱书生,偏生带来的压迫不是一星半点。

“十六年前,辽国皇位更迭,和家身为夺位失败的五皇子僚属。家府上下几百人,满门皆斩。”

话及至此,和榭安面如沉水,夹带不消恨意:“成王败寇自然如此,但如此行径未免太增冤孽……”

男人修长的双手抚上少年如玉面颊,还附着刚醒的红晕潮气。

“阿弟,就连你,也差点被那皇帝小儿消杀在和家撕心裂肺的哭喊中。”

和颂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瞪着纯然不染的杏瞳,浅薄水意出露,喉咙明明不怎么开口,却干得要命。

他很想让自己别去信,这个世界不过一本辣鸡得不行的十八流黄文。

读起来都没有逻辑让人想睡觉,也没什么阴谋诡计……吗。

画面缓慢侵入脑海。

嘶叫、哭嚎……

蒙蒙灰天,惨落血雨中,官兵手起刀落,斩下良善妇人的头颅。

那头颅的脸,从前抱着他,轻声细语跟他讲述民间之事。

“怂怂呀……”

画面又是一转。

长须老者颓败满面,目眦欲裂,完全失去文人风骨。

“榭安!带着和颂逃!不能——”

尖刀穿胸而过。

……

“阿弟。”

和颂惊惧回神,原来在无知无觉时,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这些是,原主的记忆吗?

如果是真的,那他……岂不是与仇人共舞多时。

“怂怂,别哭。”

和榭安一条腿跪上床,温暖指腹摩挲过少年湿漉漉的脸。

可怎么抹也抹不净,眼眶脱出的泪如断线珠子流淌。

最后,男人拥住少年,等人伤心过。

和榭安视线始终半垂,透出胫骨的手背,青色脉络起伏,绷得死紧。

他在极力压制情绪。

还记得当初席面乍见和颂。

少年穿一身青色薄衫,暖日的斜阳打过,为睫毛铺上璀璨的金,有种轻柔绒羽的触感。

软红唇时有张合,温温静静靠在辽国太子身边说话,偶尔被太子搞得不高兴抿一下嘴,蹙一下眉。

举动都是漂亮的。

身边很多人都看直了眼,当然,也包他。

和榭安几乎是瞬间认出,这是自己走失的亲弟。

记忆力那个早已死去的人。

当年踩着亲者铺出的生路奔逃,为引开追兵,他将和颂藏在大石后的洞穴。本着只留一个的念头,却没想到自己还能残活。

待他再回到大石后,却没找到人,只看到一地的血,还有溶于血中被染成暗的鲜红荷包。

是阿娘为弟弟绣制的贴身物。

……

“怂怂,跟我去南疆,哥哥这次一定……不会再弄丢你了。”

话到最后,是泣血的立誓。

眼眶发红,抑下激潮涌动的内心。

他一定,一定不会再把怂怂,交给其他人!

日照西落,昏黄的午后,乡陌流水间,四起的农户捣衣声。

从磕磕绊绊的泥地小路驶过一趟马车,外表并不起眼,甚至架构的木头漆也脱落。

这辆马车其内坐着的,便是逃往南疆的和颂一行人,道是和榭安疏通过的,就算皇帝叫人追人,也不可能很快追来。

和颂在承认和榭安是他哥哥之前,问了迷晕他的那个人是谁,而和榭安也没有隐瞒,直说是那太子身边的暗九,曾经与和家交好的楚氏遗孤。

——楚修。

和颂知晓时产生了混乱,却又有种早就料到的释然。

恩恩怨怨,牵牵扯扯,非书中三两字可以概括。

和颂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全盘信了这所谓的系统。

之后和颂又问,楚修一个人不会被发现吗?

和榭安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会跟上来。

和颂大概猜到这人是要帮他们拖延时间,但既然要拖延,又怎能跟上?

只是半日,大起大落,原本在这个世界没什么真实感的和颂,因为血缘亲情与碎片化的脑中回忆,倏然融入。

近几天来,和颂都是靠着哥哥昏沉过去的,直到某次夜间赶路,天边突然横冲直撞飞过一只黑鹰。

黑鹰脚脖绑了很精细的机关木筒,和颂都没看清动作,机关已经被和榭安轻松打开。

看完黄纸的信内容,和榭安脸色大变,随后颇为复杂地看了和颂一眼。

和颂被看得一脸懵。

怎,怎么了吗?

又见哥哥拿出角落箱子里提前备好的旧衣和易容所需。

捏着和颂的下巴就开始动作。

和榭安边弄边低声说着:“其实按照计划完全用不上易容和改道,偏偏……”

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和颂被妆粉糊了满脸,鼻子痒痒的,正欲呛咳。下巴处抵着的指骨又将他的头再次抬了些许。

这下,距离实在相贴太近,呼吸在二人间转来转去,偶有少年身上不散的甜意。

和榭安目光复杂,视线很轻在人脸上扫过,喉结微滚:“怂怂,原来你喜欢这种。”

啊?

喜欢什么?

哪种?他喜欢哪种?

和颂瞪直了眼,呆呆看着哥哥,完全听不懂。

和榭安也没了解释的意思,三下两下在他脸上动着。

和颂觉得好不舒服,只能闭着眼。

随后脸上没了动静,突然,一只手伸到他腰间的封带处,少年惊恐睁开眼。

“哥,哥哥!你干嘛!”

少年脖颈都晕上粉,慌里慌张搂自己的衣物,而男人的手还置在空中不动。

和榭安也意识到此番不妥,面上稍有停顿,却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顶着那张清冷脸,很浅的笑了下:“怂怂,换衣服。”

空气安静一瞬。

和颂咽了咽口水,眼睁得很大,不安地扯紧袖子布料。

他摸索着腰间封带,很快垂眸,浅薄的潮气晕上脸,睫毛簌簌颤着:“哥,哥哥,我自己来就好。”

这话本没有问题,不料男人却背脊微佝,突然俯身靠近,冷意与软香结合,和榭安声线放低,听着有些委屈。

“怂怂不喜欢哥哥吗?”

问完又自己补充:“也对,怂怂不记得哥哥了,自然不能如幼时一般亲近。”

和颂完全没想通,他不就是想自己换个衣服嘛,怎么上升到这么严重了?

他,他没有不喜欢的呀!

而且自己换衣服挺正常的吧……应该?

最终还是没能抵住和榭安的言语冲击,少年竟然主动在男人跟前解了腰封,外头罩衫一松,衣裳就垮下去。

和颂视线都不敢看人,如玉葱白的指尖颤着,慌里慌张去挑箱盒里朴素的麻衣。

这是一只没有任何瑕疵的手,精致如模具,最终于挨近麻衣的前一刻被截住。

属于男人的气息完全罩住过来。

两手分掐住和颂腰侧,往后拉掉衣物。

和榭安声线微哑,嗓子很涩,声音从上之下传入少年耳朵。

“哥哥帮你换。”

与此同时,最后一层隔离被脱走。

粉意的身体完全露在空气中,伴随不明显加重的呼吸声。

漂亮的人,哪哪都是漂亮的。

就正如光裸上身的少年,小小一个掖在男人怀中,衣衫堆叠腰处,红艳艳的唇抿得死紧,细观能看到些抖动。

空气袭击激起大片大片的羞意,右肩左腰为男人宽袖笼罩,雪白的衣料更衬得少年嫩如初芽,前端粉色显眼,花骨朵儿沾露。

少年的胸口并不平整,胸口处往外冒着两个软包,腻腻的,全身肤肉都是汁淋带水,握一把能把手洗净。

和榭安也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但又完全停不下来。

手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有时少年细颤,便能贴上指腹。

粉色带纱的玉兰锦花裙,在灰布麻衣底下被扯出,缓缓拢上少年……胸前、身背、孱弱无骨的任何地方,半点不显得别扭。

浓郁甜芳的体香完全浸染鼻息,到后来,和榭安也失控,缠腰间系带时,难以遏制地掐住那段瘦弱的腰线。

一把。

抱到自己腿上。

和颂惊叫一声,身体因惯性前仰,直接抱住了男人的头。

而胸前呼吸滚烫,对方挺直的鼻,完全窝进软软胸脯。

和榭安在那瞬间,神思有些炸。

他想,不对,这是不对的。

但停不下来。

艰难换完衣,到下马车和颂才发现自己换了身女装,还是那种特别显眼的。

编成鞭的系带绷住腰,青蓝的颜色掉在尾,腰肢瘦弱。

和榭安给他扎了一对娇小姐的双边朝月髻,脸蛋也用易容消了本就不多的少年气,便更显小。

真真如同未出阁的女子,俏皮美丽。

和颂穿戴这身装束真是又羞又耻,和榭安见他实在不愿见人,又去拿了斗帷帽回来。

别人看不清,少年这才放松些。

果不其然,追兵很快追来,他们也不是没有被追兵查验。

但画和真人还是不能做到尽像,何况易了容。追兵们大多看到和颂犹如仙女降世的脸便不敢再看,连道罪过。

于是二人便瞒天过海十几天赶路赶来了春洲渡。

其实真正要疾行是用不得这么长时间的,偏偏和颂身子精贵,也是万受不得那赶路的苦楚。

入春洲渡愈深,和颂的精神便愈加紧绷。

质子汤左玉先前跟和颂说过,这是中原与南疆的交界,四季如春,事实也如此,遍地的粉白花瓣和青树绿草,极贴仙境。

不过好看归好看,既是交界,那必定重兵把守。

和颂掀开马车小小一块帘子观望,看人流车行,闻滚轮乍响。

这幅模样配上装扮,倒真真像个姑娘家,脸软粉夹潮,含羞带怯。

和榭安看出了他的顾虑,一伸手就把人揽到怀里,像猫一样的哼声过后,是安分得不能更安分的少年。

宽掌掌着那颗稍显凌乱的脑袋,手指轻轻刮蹭过少年的而发和额心,温言:“别怕。”

或许是至亲血缘带来的安全感,和颂在一瞬间确实骤然舒缓,心跳都不再那么剧烈。

很长一段时间的清浅呼吸声过后,和颂因疲惫陷入梦乡。

而和榭安感知后,敛眸拿出腰间买得安神玉,半搂半抱着给人系上。

和颂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春洲渡这个关口的确不好过,但必须要过,于是就算损伤一些利益也都是小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早在准备接走和颂的计划前,他便已经收买了关口的一个守卫长。

只待轮到下午守卫长的班,便能通行。

但偏偏,很多事情的发生都与计划不相符。

或者说,偏差。

太子虞楚追上来了。

那时二人方才下马车,和颂刚醒意识不太清,靠在和榭安怀里磨磨蹭蹭撒着娇。

还没等和榭安无奈,不远处便传来飞扬的马蹄声。

“哒哒踏踏……”

一声盖过一声。

风卷过黑色劲装,男人利索下马,原本总是带笑的眉眼冷如附霜。

眼一扫四周,随即望天边渐昏的云雾,沉下脸。

指挑腰间兵符,甩给旁边人,命令直下:“这关口给本宫禁止通行。”

就是此刻。

虞楚虚眼看见一到纤弱身形,弱柳扶风的女儿家姿态,脚步行走却是别扭的,似乎故作如此。

而旁侧挨拢一个衣衫破旧的高大男人。

二人已是半步出城的状态。

虞楚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狂涌,都来不及吩咐下属便径直跑过去。

就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和颂就要被抓住了。

虞楚到关口时,二人正好离了城门十步远,是临靠南疆的地域。

宽宏的城门差一点关闭。

是虞楚吼着,这才停止。

不远处就是接迎的南疆军队。

身后,男人可怜地喊了一声。

“怂怂……”

和颂蓦地睁大眼,不受控转身,颤着对上那双悲戚的瞳孔。

虞楚认出他了。

原本满身贵气的男人皱着眉,轻声细语地哄:“怂怂,你被人骗了,快回来。”

“回来我这里。”

和颂默然不语,帷帽的纱被风一卷,隐约阔绰。

待风停。

少年朝着人缓缓摇头,玉兰花的衣摆摇动,他脚步挪着后退半步,手触到哥哥递上来的指尖。

“不用了,虞楚。”

这是和颂第一次真正唤太子名姓,从前,太子也不是没有哄骗他叫过。

可惜始终不敢。

这可是太子啊,太子在他的认知里,都是城府极深,高位不可侵犯的。

太子的话哪能当真?

即便系统所说的原文都那么炸裂,让人失去皇权敬意。

和颂也还是不敢。

同样,幸好他从未对这些人或事入心。

从来到这个世界初始,他就是局外人。

也是不安受迫的人。

不敢、不愿。

唯一的偏差就是汤左玉,毕竟那个人,他是真的曾把他当做同类。

于是和颂低眼再次重复,手心都是濡湿的汗液,泛着些微病态的抖动:“不用了,不用了虞楚。”

音落。

辽国太子的眼睛,瞬间失去全部光彩。

犹如海坠明珠。

春洲渡是一片湖地,一走一道深水。

紫红的夕照四处打,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彩景。

穿着黑色劲装的辽国太子,就站在这片彩景中,身长玉立,等天愈加黑下。

那双如直竹的指节攥得死紧,几乎要攥出血来。

猩红眼望着对面侧立的“少女”,突然来了一句赞叹:“怂怂好漂亮。”

和颂听见时,差点以为虞楚气疯了,往后一缩,轻抿软红唇瓣,润湿。

身后的和榭安看不下去,捉住那只嫩白小手安抚,眉眼覆着极为纯质的冷意。

“辽国太子,他不会跟你走的。”

被点到的男人怔了一瞬,突然掌住脸,背微佝,唇一咧,笑得疯狂:“哈哈哈哈是吗……”

“所以是要去南疆吗?南疆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太子的神智已然有些不对,明明看着趋近于疯魔,却又在最后时刻平复下来。

扯下腰间从出生便紧紧相随的青鸾玉,往前两步,进入敌对者的射程。

“怂怂。”

嗓音依旧是温和的,就像与和颂第二次见面时那般,拥天子气魄,尊贵无双。

和颂目光落在男人递着的玉,鸦羽般的睫毛簌簌抖动,琥珀澄清的眸子含水,有些无措。

他记得这个玉佩,这是太子最为珍重的,就算是在书里,太子也未曾将它交予任何人。

所以现在……是要给他吗?

事实如所想,虞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身都是颓败,周身气息莫名:“怂怂,我放你离开,但是这个玉佩,希望你收下。”

话落,颇为紧张地用指甲刮了刮掌心,视线侧开:“……可以吗?”

和颂:“……”

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硬的,面对这副模样的男人,最终还是不顾哥哥反对,小步走过去接了玉佩。

玉佩到手的瞬间,和颂被拥住了。

“喀嚓。”

弓弩开闸的响动立起。

男人在竖起重重威胁的险地,轻轻嗅了少年身上的草药香。

和颂被抱得一懵,就要反抗,便听着一句:“如果你喜爱南疆之地,我会来的。”

从头顶传来,尾音虚虚,不甚分明。

这话说得无头又无尾,没等和颂想明白,已然被松开。

虞楚冲他柔柔一笑:“怂怂,去吧。”

懒散又克制的模样,像是放归一只山野的幼鸟,让之自由翱翔。

那副复杂的神情,以至于后来和颂会经常想起,而后陷入短暂沉默。

……

来到南疆的统治区域,赶路就更不用慌急,而和颂也不用整日整日穿着女装来躲避官兵追捕。

不得不说,和颂初见南疆王宫还是被狠狠惊了一把。

虽无辽国皇宫那般震慑人心,但却有一种古朴的庄重肃穆。

而汤左玉,则于铜制宫门前等着他们。

令和颂不解的,汤左玉的腿竟完好如初了,就像从来没有做过轮椅的正常人。

望着比自己多出一个脑袋的人,和颂莫名不敢说话,揪着哥哥的衣服躲人身后,又乖又可怜。

但既然人都被看到了,躲还有什么用,不出意外的,和颂被汤左玉拉进了储君的私人马车,而和榭安被支开。

马车四角挂着铜铃,随赶路晃荡响。

车内熏着熏香,华贵绒羽铺面。和颂不安地并腿坐着,视线就盯着半空不移,努力当个透明人。

可惜他的愿望终究要落空,不久,下巴就为两指扣住,指腹碾磨旋转,和颂懵懵对上那张熟悉的脸。

冷冷清清,气质如松。

“不认识我了?”

汤左玉压低了声,唇角扯了些微弧度,但并无笑意,心情不算好。

和颂还没原谅这人之前瞒他身份的事,这人反倒恶人先告状。少年顿时愤愤扭开了头,下巴都磨红了。

和颂的情绪实在太好猜了,何况汤左玉这么个心眼子多成筛子的人。

“怂怂,你没问过我。”

这是男人第一次唤和颂的小名,两字从喉咙滚过,旖旎又亲近。

少年细眉微蹙,并不那么好打发,目光落向眼尾,扫量过男人的双腿,撇嘴道:“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儿?”

汤左玉好脾气的回答:“之前的的确确是站不起来的,也是我自己不愿站起来。”

这话和颂就不懂了,但又莫名感觉心里闷闷的:“……为什么?”

“因为我是质子,最好完全符合一个傀儡。”汤左玉很快解释。

风卷过车帘,扫进少年瞪大的眼。

和颂唾弃起自己,他也能猜到了,无非就是用药让腿失去功能,只为求得生机。

但这么想却是完全错了。

汤左玉敛眸看着少年对他心软,对他露出怜惜,唇角不明显微勾。

他知道少年会把他想成什么样,无非是背井离乡生存艰难的小白花,但这也确实是他想要的结果。

药伤腿只是嫌麻烦,而充当南疆质子于辽国皇宫待着,也单纯因为他不愿面对南疆王宫的丑恶。

从前,那夫妻俩不知托了多少暗信求他回去,他也不闻不问。如今仅是为了和颂,他便重新回到这座让他欲呕的故土。

他还应该谢谢那夫妻俩,如果不是他们,他不会被恶心到去辽国,也不会遇上和颂。

将来弄死,或许可以采用轻松点的方式。

和颂来到南疆自然是跟和榭安一同居住,即便汤左玉有心,但是顾忌当下处境以及和榭安的防备,也不得不放弃。

和颂也是搬入右相府才知晓自家哥哥位高权重。

和榭安特意给和颂布置了一方种满花草的庭院,袅袅清鸣,麻雀爬枝头,抖落的羽毛尽数化归泥土。

观这方精密布置,就能看出安排者早有预谋。

或许是换到新的地方,生出些水土不服,和颂一连两天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直到眼上的黑眼圈遮掩不住,被和榭安捏着脸打量,这才跟老老实实跟哥哥交代。

少年不喜欢麻烦别人,于是面对还不算亲近的“亲人”,并没有养成倾诉的念头。

还是尴尬的。

但这下可好,后面每天和颂都要挨着和榭安睡了。

被抱在怀里,划着冷冽线条的下巴直直戳在头顶的发旋,几近于无的细微反抗被轻松化解。

开始前两天和颂肯定是不习惯,后头也不知哥哥房内熏了什么香,不出一会儿就能睡得比谁都死。

早晨醒来看到被他压一整晚的胳膊,难得生出愧疚。

“哥哥……”

这天,和颂醒来没有见到身边人,他没什么意外,哥哥也有公务要处理。伸了个懒腰正想睡回笼,却突然听见外头隐忍的低咳。

出于好奇和莫名的潜意识预警,少年轻手轻脚下床。

没在门外见到人,于是便又转了个弯,发现就在庭院里,满身鲜血的男人发丝散乱,淋漓惨惨,几乎把草丛都染成艳色。

风一刮,要掉不掉的落叶拂扫人面。

男人脸上斑驳辨不清,身体一些地方,譬如手腕,腰间,还有绑着铁环的腿,割着大喇的口子,往外不要钱地流红水。

和颂蓦地瞪大眼,心脏都滞住,僵硬的挪步过去。

在阳光下愈发清白的手指,指尖触着最大的那片落叶,颤颤拿起。

只见一张眉宇被划了一道长口的熟悉面庞——

是暗九,或者说楚修。

心跳滞住的两秒——

【宿主。】

眼皮上的枯叶移开,更多感光,凝着血成一簇一簇的睫毛抖动掀开。

恍惚看见少年惊愕担忧的神情,楚修下意识想去把那额心的不安抚平,最后顾念自己满身鲜血。

于是作罢。

喉口积满血,也说不出话,闭了闭眼,最终不甘又无奈的昏死过去。

楚修看见少年眼眶里涌的泪,临意识终结前刻想。

别哭,我不疼的。

虽然哭起来也很漂亮,但是别哭啊。

汤左玉同和榭安赶来时,看到就是和颂费劲吧啦地想要把人拖起来,但是苦于力气太小,最后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

血污抹在单薄的寝衣,修白柔嫩的皮肉,脸蛋又是血又是泪。

看到来人,如同看到希冀,瞳孔断线珠子流。

“你,你们快救救他……”说话一卡一卡,抽噎着:“他都快死了……”

这一刻,说不出在场人谁更慌。

今天一大早,汤左玉便借公务来找了和榭安,本愿是想看看和颂。但因少年始终没醒,于是先处理了事。

和榭安估摸着时间不早,和颂该醒了,便准备过来叫人,然后跟上个撵不走的大公子。

不料竟看到如此情境,和榭安带楚修去处理,和颂便落到了汤左玉手中。

另一方庭院。

突然的惊惧未消,少年含着泪的眼因久久不眨,眼眶泛红,酸涩难耐。

汤左玉正坐石墩,一把将人搂到自己怀里,顺着背安抚。

和颂攥着大公子华贵的胸口衣料,狠狠闭眼,嗓子哑得完全:“他会……死吗?”

汤左玉略低眼,扣着腰的手环得更紧。

生死之事谁能说清,偏偏他就是异常坚决的回答了:“不会。”

似是怕少年继续担心,他再加重了语气:“不会的。”

和榭安再赶来看到的就是在男人怀里沉入梦乡的少年。

即便睡着,眉头也不安紧蹙。

和榭安没有立马将人夺回来,只是沉默着,视线落在那洁白的侧脸,轻道:“你瞒不住的。”

汤左玉顺着少年发丝的动作稍顿,随后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似的继续顺发。

“我没想过瞒,但不是现在。”

……

和颂经历血的冲击,身心已经无比疲倦,偏偏脑子里还始终有个声音在叫他。

他好不容易清醒,就听见那一开始就消失的系统慌乱呼唤他的名字:【和颂……和颂!】

少年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返回了哥哥房内的软床。

还在懵神之际,又被叫回了神。

他有些迟疑:“……系统?”

系统见他回应,机器也不由松口气:【是我。】

不料系统回应反倒逃不了了,被和颂狠狠怒骂,少年伤心又难过的说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又有多么多么害怕,絮絮叨叨半个时辰直接过去。

系统头晕目眩,差点都不敢开口了,虚拟形象抖着:【我,我能解释的。】

和颂抹抹泪,哼了一声:“那你解释!”

态度转变过于巨大,系统还以为宿主是胡搅蛮缠说“我不听我不听”的类型,于是它难得的卡壳,最后艰难整理好程序:【宿主,你不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很奇怪吗?】

“……”和颂抿了抿嘴巴,卷翘的长睫敛下,小声回应:“觉得。”

“这个太医就是我自己吧。”

【……】系统都还没来得及循循善诱,直接被抢先当头一棒。

【是……是……】机器也说不好话了。

它以为这人这么笨,猜不出来呢。

【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说了。】

【宿主,您在幼年经历过于巨大的冲击,导致灵魂出窍,意外被时空裂缝卷进。】

【于是,你到了另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我原本只要负责将您带回原时空就好,但没想到,衍生的世界和这个原时空相融,所以你也就成了我最开始给你看的那个太医炮灰。】

【我当时离开,也是为了向总部寻求办法,但没想到……】

一直默默听着系统说话的和颂情绪低落,见他留一半不说又催促:“没想到什么?”

【其实是我弄错了……】

和颂:“……”

6。

系统最后跟和颂解释了很多,但少年几乎大半都没听进去。

等系统的长篇大论结束,忽然问:“你知道楚修在哪吗?”

脑子里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

和颂撇撇嘴,心里没底,他随便抓了抓头顶乱糟糟的发,身上是被人新换下的寝衣,泛着柔色,隐约可见其间柔骨身段。

胸前稍稍凸起,不明显,但若是仔细看,定也是移不走眼的。

待少年直身,暖白肤色的脚,脚面突出连接骨,拢进床边的布鞋正欲出门。

刚走两步,突然“哐嚓”一声,伴随卧内门扉大开,迎面撞上剧咳不止的熟面孔。

原本的鲜血淋漓除了外露皮肤都很好的为新衣掩饰,男人换了身青金色的长袍,凡牵扯纹样的部分,全由锦线镶嵌。

看得出是华贵料子,不算亏待。

但同男人那嗜血刀锋的气质不太相符,格外怪异。

“楚修?”要找的人就正好出现在眼前,但和颂没有轻松,只有难以言喻的惶恐,语调都提高两度。

楚修眉间深皱,不发一言抱起少年就径直往外快步,手指握的腰椎处,摁了摁那块的骨头。

怀里人顿时软了身。

“干嘛……!”和颂扒拉着男人衣裳的手指瞬间攥得更紧,外衫都直接扯垮了。

从下至上的视角,只能看到这“哑巴”来回滚动数次的喉结,勉力挤出沙哑的嗓音——

只两字。

“要逃。”

逃?

和颂困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要……”逃。

话顿。

“往哪逃?”

鬼一样的,警钟乍响,和榭安突然出现在门侧。

白锦华服,暗在午后的夕阳,周身全是骤然压下的冷气。

心脏以极快的速度疯狂跳动,和颂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看都没敢看一眼和榭安,却浑身汗毛耸立。

这样的场景下,不明缘由的,和颂生了惧怕之心。

血缘的牵连不断,明明只听着这么一句堪称温和的话语,他便清楚,哥哥在强压下深入骨髓的暴戾与血。

和颂想挣脱楚修下地,反被抱的更死。

男人扣着少年腿边的手用力桎梏着,压进软肉里,分毫不得动弹。

而后,暗潮涌动之下,只感男人胸腔鼓动,一声低哑“抱歉”。

和颂被迷药迷去了意识。

可是他才醒啊……

烦死了!

这里的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终于再醒,是在一开始和榭安给和颂安排的小院。

月挂南头,天已至深夜,星点烛火摇曳,木桌上光影斑驳打在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勾勒冷情的弧度。

垂下的长睫,掩住的尽是令人心惊的洞察。

听床边传来的窸窣声,和榭安放下手中书册,背着烛火走过来。

和颂下意识往后挪,眼眸敛垂,脚趾绷住被单,手指也揪着衣。

弯曲的双腿使衣物后缩,露出在黑暗亦雪白似打了柔光的腿肤,单薄的寝衣遮不住任何隐私,要是光再亮些,就真真同光裸没什么两样。

和颂始终未曾看透这个哥哥,他的潜意识提醒他“不得轻信”;他的血脉牵连他依靠对方。

和榭安也确实没让他受过什么伤,但二人间总有层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阻着,而今——

便是揭秘之刻吗……

冷感的手倏忽覆上脚面,长期握笔覆茧的指腹,轻轻磋磨其上胫骨,最后磨着磨着,整只脚都落在了掌控。

和颂被那旖旎的动作弄得浑身都麻了一瞬,蹬腿不得挣脱,浅琥珀的眸压上泠泠水色。

“怂怂害怕哥哥吗?”和榭安轻轻询问手上动作不停。

“可是哥哥很爱怂怂。”

长指捏了捏腿肉,格外好的触感。

“怂怂不该就这么跟那个人逃走,哥哥会伤心的……”

每多讲一句,就多一分不明嫉恨,身形也越压越近。仿佛笼中囚雀,轻而易举将雀鸟擒拿。

眼睁睁看着哥哥的手在往腿间摸索,带来的压迫重重,却不曾想逼急的雀鸟也会反抗。

少年想也不想,几乎是反射性的——

“啪。”

清亮、脆响的一巴掌。

扣进肤肉的手瞬间松开,男人头被打偏过去。

安静两秒。

被打的人还没说什么,动手的人先哭了,是那种瞪着通红的眼,倔强,无声无息又宣泄的满腹疑惑。

和颂始终不明白和榭安身上那莫名的隐忍气怒,不明白明明合作关系的两人,为何闹翻。

但楚修那声狠重警示的“逃”,还是扎在了心底。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有什么事……不能让他知道?

精致的脸侧再次划下两行泪珠,阴阴烛火印照些许,少年眼中的疑惑,演变成了难过。

“哥哥,我讨厌你……”

和榭安似乎将将清醒,猛地站起身,攥着手真真攥出血来。

湿润温热淌在指缝,脸上印着巴掌印的男人宛若做错事的狗,后退两步,哑声道歉。

“怂怂,哥哥做错了。”

……

和颂现在暂时不想看见和榭安,和榭安自己也明白,为他挑明蜡烛后黯然离开。

而就在这稍微幽暗的环境里,暖黄的光色如仙云,少年整个人都亮堂。

而就在一片急促的心跳里,少年胡乱抹走眼上妨碍视线的泪,很小心地从腰间捆的细带内,扯出另一根比寝衣还单薄的雪白布条。

这是楚修给他塞的,在迷晕他的最近时刻,动作很隐蔽,即便和榭安就在身前也未曾发现。

小心翼翼展开,雪白布条染黄光。

只八字。

——两国鏖战,庭院囚禁。

四月的风,透着薄凉,和颂来到南疆第一次离开右相府,天上下了一场绵细春雨,雾拢泛泛。

小郎君脸蛋如同精雕玉琢的瓷器般,被自家哥哥牵着手,慢步朝王宫走去。

赏春宴。

宫中贵人时不时就提出的闲兴娱乐,谈不上多郑重。因和颂与和榭安冷战几天,整日恹恹,焦急无措的右相这才找到的一个缓和法子。

而和榭安同和颂说了这事后,少年也难得的给了他好脸色,心神不由轻松些。

如今和榭安先是要忙着给前方军情传递策略,还有许多汤左玉上位待备之事……最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和颂得知两国已经开战。

带进皇宫虽有败露此事风险,但和榭安好好守着,便也难得出错。

殊不知,和颂早已从楚修那知道了,先前从辽国逃离本就疲乏,不愿外出,如此,才被和榭安钻了空子,隐瞒下来。

楚修所予八字,半真半假,反正鏖战为真,囚禁却是荒谬之言。

但为什么要瞒着他?

不愿让他担心吗?

还是怕他会再回去。

系统跟他解释:【其实那本书和你的世界并非完全没有关联……毕竟是差点相融的。】

【从前大辽强势南疆颓弱,但大辽又不能完全压制下南疆,于是形成两方盘踞之势。】

【现南疆兵强马壮,和榭安访辽助汤左玉回国,就是为借用他那智多近妖的头脑谋划……起兵大辽。】

【而汤左玉幼时受害凄惨,并不愿回到南疆,去辽当质子也是他自己的手笔。真正让他下决心回南疆的变数……】

“是我吗?”和颂轻声问。

系统半晌才答:【是。】

原来竟是一环扣一环。

注定的起兵,注定的统一。

书里是辽赢了,现实又会如何?

……

和颂小脸沉静,温吞跟着和榭安走,脚步轻缓,一如他的性子。

纤瘦绷紧的腰间勾挂,是当初春洲渡一别,虞楚赠予他的青鸾玉,氤氲水雾中,更显润泽。

他稍微仰了一点头,目光落在男人凌冽的下颌线条,问:“哥哥,人会很多吗?”

和榭安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指腹,空手拂过少年脸蛋斜过的雨丝,凉凉的。

“没事,哥哥在。”

和颂得到答复后又闷下脑袋,攥着侧边衣袖,入手若轻羽,是上好的料子,专为他稍微磨一磨就红的肤质挑选。

清澈软和小郎君,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

宴上,和颂同和榭安一起位列上席位,汤左玉不在。

他被那些个贵女挨个捏脸,闹得面红耳赤。

好在和榭安知他酒品不好,勉力阻了那些过于热情的敬酒,这才逃过一劫。

虽未喝酒,但水果吃了不少,和颂耳根红红跟哥哥说自己需要如厕,和榭安原是想带着他去,可和颂怎么也不应。

睫毛簌簌抖动,娇嗔道:“我才不要哥哥和我一起。”

和榭安直接半晌没缓过神。

等缓过来,少年已经跑远了。

尴尬低咳两声,忙叫一旁太监跟上。

少年一去就是两盏茶的时间。

和榭安正担心是不是出事,想去寻。

还没起身,先前叫跟上去的太监满头大汗朝他跑来,哆哆嗦嗦弓首连声道:“大,大人,小公子失踪了!”

“嘭……嚓。”

太监焦慌去看,看到右相冷凝的面容,还有不慎磕碰落地的瓷杯。

破成三瓣瓷,酒液浸染锦服衣角。

和榭安起身,脚踩上杯子碎片,淡声命令:“搜。”

和颂非常紧张,心脏都几乎要蹦出来,借着如厕,他躲在附近的马车上。

这马车不算显眼,全有黑铁制成,有一种肃杀之感。稍微挨近半点,都能感受到铁面散出的极致冷意。

如今,和颂就躲在马车座下的空隙,四面寒意侵袭。他骨架小,正好躲在这里面。

少年静静抱腿,眯着眼脑袋昏昏。

外面似乎起了骚乱,离得很远的搜捕声传耳。这下,和颂全身都开始发抖。

先搜捕一步提前到来的,是这辆马车的主人。

大大咧咧的声音,有点粗,特别沉,是南疆的蛮语,嗤笑着:“和榭安也真是疯了,居然敢直接搜查王宫,他倒真不怕汤左玉那个阴玩意搞他。”

紧随着这道声线开口的,应当是手下,谈及语气稍带奉承:“可不是,为了一个辽国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奸细呢?”

声音临近,和颂更加抱紧自己的双膝,头死死埋进手弯,把自己缩成团。

他听不懂南疆话,但也能从语气辨别。

哥哥在找他。

这已经不用怀疑。

马车主人掀开帘子一步跨上,他动作粗犷毫无顾忌,整个马车都抖了两抖。

同时,系在和颂腰间的鸾玉,因这抖动,从腿滑到了旁侧。

空间太小,极为轻细的磕碰。

短促、零落。

这声和颂自己没听清,但有人听清了。

比如车主。

穿着豹绒绷身劲装的男人,那双如鹰的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正要坐下的单板。

和颂细细小小的呼吸着,还在想,自己马上就能离开了。

但车内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少年闭着的眼睁开了,迟缓地眨了眨,最后死死咬住唇。

怎、怎么回事儿?!

道不清意味的笑声突兀出现,头顶案板一揭。

稀薄光线从头顶投入。

和颂猛地瞪大眼,怔怔仰头,露出恐慌面白的脸。

抱着膝的双腕被大手一下搅住,蓦地上提。

衣袖下落,漏出整条光洁的臂膀,犹如上好瓷玉,少年含带晶莹泪花的琥珀清瞳,瞬间眨出泪。

“我……”

男人气魄如兽,宽肩窄腰十足的完美。

凌厉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他皱着眉,扣着和颂两腕的掌松了又紧,极为古怪的神情。

“你。”用的中原话,字音很钝。

和颂目光闪躲,脸上湿漉漉,唇瓣都咬出痕。

只听男人沉默良久。

“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和颂偏移的眼立马定住,战战兢兢望向比自己壮很多的男人,手指不受控地发颤。

少年即便在昏暗环境也依旧清亮的瞳孔,蒙上暖湖虚晃的水汽。漂亮脸蛋是止不住的惊惧。

男人看得怔愣,随即外面被这里头的动静吸引。

“猎索,怎么了?”

是刚刚同男人一起走过来的人。

和颂更慌了,他听不懂南疆话受制颇多,但大多都能依据形势猜出来。

比如现在,应该是问车里出什么事儿了,毕竟动静也不小。

少年只能尽力以眼去递过情绪,祈求男人不要把他在的事告诉别人。

猎索抓着的两支腕子,清润泛粉指尖如柔荑,轻轻刮着桎梏他的虎口。

像幼弱的小猫求饶。

“猎索,没事儿吧。”声线不稳,听着是准备到后面来看了。

和颂闭眼都要认命,安慰自己本来人家就没理由包庇自己。却不曾想,男人只是滚了滚喉,目光如炬死死盯他的脸,冷静阻了外头的人。

“无事,阿义驾车。”

和颂又睁开了眼。

一听主上这样说,彭义也不自讨没趣,牵着绳索便要赶马,不出两步,搜索侍卫过来。

侍卫手拿右相令无所顾忌,最开始他们并没有认出这辆马车的主人,言辞多有不逊。

直到帘幕拉开,撞上一张凶神厉鬼的脸,浑身都打了寒颤。

“猎,猎将军……”

男人面色不虞,轻蔑视线钉在人身上,压迫感极强。

“有事?”

打头的侍卫不敢说话了,被后赶来的侍卫长扯到身后怒骂,接着恭恭敬敬朝猎索抱拳俯首。

“万分抱歉猎将军,底下的人不懂事冲撞了您。”

“还望猎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

“……”

迟迟没有等来男人的宽恕,即便是侍卫长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滚吧。”帘子被掀下去。

原本侍卫们是准备马不停蹄逃开猎索这地狱恶鬼的,偏偏身后来人,见是右相,都不敢再走。

“右相大人。”此起彼伏的行礼声。

和榭安认出了黑漆漆的铁制马车,目光没什么波动,直接偏头问:“搜过了吗?”

侍卫长吞吞吐吐出声:“……尚未。”

和榭安点点头:“那就搜。”

“和榭安——”阴沉到谷底的声音乍现,马车帘子都几乎要被大力扯坏。

“你特么有没有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和榭安冷静与他对视,余光却是落在帘子的缝隙里,轻讽的扯了扯唇角:“哦,原来是猎将军,先前没认出来。”

“猎将军,能行个方便吗?本官找个人。”

装蒜。

“呵。”猎索锋利冷峻的眉眼尽是风雨欲来,啧声,摊回了椅背。

“哦,找你那个弟弟是吧。行,找到了先交给本将军。”

和榭安蹙了蹙眉,手指猛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猎索一脚踹开车门,整架马车都动荡,“老子的意思是,先让老子审问看看他是不是奸细。”

“谁知道你那弟弟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变相在骂和榭安不是东西。

南疆史无前例聪慧绝顶的右相大人:“……”

每次一遇到猎索就是争锋相对,这人对他的策略不屑,他也看不上这人的蛮干。

视线扫量过空旷的车厢,敛着眼皮屏退侍卫们去其他地方找。

单独一个人留下,和榭安眸子平井无波,要笑不笑的:“猎将军此次去前线若再是阳奉阴违,后果将不堪设想。”

猎索微眯眼:“你在威胁我?”

和榭安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只道:“不敢。”

猎索又被阴阳人压低一头,本应该气得砍人的,现在却是没那个想法了。

马车离开宫门的一瞬,他便赶忙将坐板下的少年抱出来,上下打量见没什么伤,很细微地松了口气。

和颂明显还没缓过神,他还沉浸在这看着凶狠的人竟真会救他的思绪里……

被自己反复咬得鲜艳红透的唇瓣再次一抿,波光粼粼的眸子怯怯望人。

“谢谢。”

就只说了两个字,猎索突然将人脸凑到他跟前,压低声线,车轱辘的声音盖过,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他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语问和颂:“你、是不是叫和怂?”

和颂摇摇脑袋,轻易掰过男人的头,呼着热气的唇拍抚那本就红了些许的耳根。

“我叫和颂,是颂不是怂,你叫错了哦。”

“不过我小名叫怂怂。”

猎索觉得这瞬间,他的脑子都炸了,喉结来回反复的吞咽,最后狠狠一闭眼:“嗯,我错了。”

和颂知道自己能逃走,稍微有点高兴,心情很好说:“嗯,我原谅你啦。”

原以为二人再没什么可说,偏偏和颂倏忽被黑色狐裘一罩,小脸都被衬得雪白。

怔怔看人,然后看到猎索不太自在的表情:“这里,冷。”

好像确实有点。

和颂不拒绝好意,把自己蒙牢实了。

就在少年乏困想要闭眼,余光扫到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本着感恩的想法,他凑过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猎索能听懂中原话,但不太会说,之前也没有需要他说的地方,如今一开口就奇奇怪怪的声调弄得自己很尴尬。

覆着粗茧的大掌抬起少年幼嫩的脸,粗热吐息重重,像发烧似的。

“你不、报答我吗?”

和颂缓慢掀眨了两下眼,脸颊的软肉被茧子磨得有点红,鼓起圆弧,嘴巴闭不拢,扒拉他指节的手白如玉璧,色差极大。

“报答的,你想要什么?”

“……”

然后,和颂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他真是死活也没想到,一个才见一面的人,要的答谢……居然是扇巴掌。

他去扇猎索,左右脸各来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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