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从东北细细看到了西南。朝月就在一旁看着又这般凝眉肃目的东华,眼见着天又渐渐暗沉下来,朝月忍不住上前拉住东华:“不论你还有何事要做,也都该歇歇了。”东华口中虽说着不觉困倦,可那面上的倦容和微红的双眼却瞒不过朝月,东华一再推脱,朝月却道自己疲倦定要歇息,也定要人陪着。
东华不依,朝月自有办法,取下发冠将东华一头的乌发散开后取来一柄木梳轻柔地梳了起来,这暖意温存东华不知盼了个多少个日出日落,在这有如暖春的内殿,东华垫起双臂趴在了朝月膝上,任朝月无比轻柔地随意为自己梳着发,一起一落轻缓的有如微风拂过,令人沉醉。抵不过这一起一落的轻柔舒缓,东华终于渐渐睡着了,朝月望着膝上沉睡的东华却止不住地眼眶湿润了起来,泪悄悄滑落,朝月抬手轻轻拭去,动作幅度轻之又轻,看看东华应该已经睡熟,朝月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让东华躺下,而后也随之躺了下去将自己置于东华怀中,偎着久违了的一身暖融。望着眉头又轻轻蹙起的东华,朝月轻声叹息,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少眠之人,又怎可这般不眠不休,想要抬头去轻抚那蹙起的眉,不料却又被牢牢锁住不得丝毫缝隙,稍稍一动那锁着的双臂便收得更紧,双眉也蹙的更加深重起来,一瞬间,朝月好似明白了这心中不解究竟是缘何而起,便只更加贴近了东华。
待得东华睁眼已经是次日天明,东华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望着在自己怀中眨着眼睛的朝月终于心安了下,随即忽然又一惊坐起:“今日不是正月初一朝贺?月儿你怎么还在这?”
朝月却浅笑道:“不在这难道自己半夜悄悄逃回紫宸殿?刚还在想着是否要悄悄逃了去梳洗,看你睡得这样熟却又舍不得,眼下还好你醒了,若是再不醒我可也得狠狠心将你摇醒了,你可是说好了要陪我。”
天都已经亮了,群臣可是五更天还黑着就已经要从各自府邸动身穿过长安城入宫前来朝贺,她这大唐女帝竟还不紧不慢地在这说着,想到此处,东华一边催促着朝月一边也赶忙起身。香儿早已带着一众侍女侯在外殿等着为朝月梳妆,正月初一大朝会之隆重,只要知晓是在含元殿举行便也会窥见一斑,云盘之上盛放着大典之用的衮冕。待得梳妆完毕只差更衣,朝月禀退了一众侍女只留香儿,而后眼望着东华。东华会意,携着笑拿起素纱中单飘然向前,许久未帮她穿却也并未生疏,绶、襈、裾、黻一一扬起,珮、革带、大带一一系起,八章在衣四章在裳的十二纹章星火山蠡依旧耀眼炫目,为她穿上带着金饰的一双赤鳥,最后再将冕冠的朱缨轻轻系起,顺了顺充耳,那垂将而下的十二条玉质冕旒便开始闪耀跃起,冕而前旒,蔽视正目,黈纩充耳,以戒妄听,望着玄衣前襟的金丝升龙,东华满意地又再扬起笑意,言必信,行必果,一切,她都已游刃有余。望着这笑,朝月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东华,而后望着东华的头顶说:“你暂且还得戴着这顶金冠,朝贺结束回来就把你那玉冠还给你。”东华揽着朝月点头:“嗯,这顶金冠戴久了就更是想念那顶玉冠了。”
可一想到那玉簪上的纂刻小字,东华便也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襈、裾、黻zhuànjūfú
黈纩tǒukuàng
氍毹qúshū
第120章第120章
晨钟悠扬而起,东华牵着朝月的手一同步入含元殿,大殿之内早已立满了文武百官以及千里迢迢前来朝贺的各国使节,东华以为已经无缘见此盛景,只会听得一众臣子呈报当年政绩,不曾想平息了的内乱连同安定了的西疆一齐使得大唐铁骑再次声明远播,各藩各国也急急从善如流,不远万里也要赶来亲眼一睹大唐女帝的风采。大唐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八里的广阔疆域再次引得万国景仰,使节们能够前来瞻仰这世上独具规模、高耸入云的皇家宫阙又是何其荣光,含元殿,这古往今来、空前绝后,举世最庄重最为恢弘的宫殿,没有之一。
在这举国乃至举世最神圣的朝会,陆离多彩的宝物被不断献上,粟特奉上了精美绝伦的夹缬,龟兹奉上了全境最善睐灵动的舞姬,于阗奉上了传世的画帛旷作,日本遣唐使献上了稀世红珊,东海弥罗献上了碧玉蚕丝,新罗国献上了五彩氍毹万佛山……
东华粗阅件件呈上的奇珍异宝,站在朝月身旁一同笑纳着各路朝贺,双眼且时不时地望向朝月,她不似往日般清冷,却也依旧无笑无怒让人无从猜度,偶尔望过来闪现出的一丝笑意也是回转间稍纵即逝,面对着一件件稀世孤品她只微微颔首,睥睨的双眼中并无任何流连,这世间的繁华璀璨,本就该是如此。
与其说东华见证了这千古奇观的万国来朝,倒不如说是见证了究竟何为无上的尊荣,尤其是那目空世间万物的万丈尊荣,只怕这尊荣,只能是这般的由内而外,与生俱来。
庄严瞩目的朝贺结束,大明宫在七日不朝的元正给假中逐渐静谧起来,这静谧与到处张灯结彩应该洋溢出的欢腾气氛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偌大一座皇城披上了喜庆华丽的彩衣,带着一片银装素裹点缀其间,此刻却依旧静谧肃穆。从大气磅礴的含元殿俯瞰眺望,掠过纵深宽阔的广场、跨越龙首渠的御桥、屹立朝阳的丹凤门,整个长安城尽收于眼底,望着一块一块布局严整的街市里坊,纵横交错的东西大街,这座世上最繁华富庶的都城,东华心中默默祈愿,愿你长治久安。
朝月立在一旁也望着静默的东华,再次望着这极目远眺风云城池之人,一切的迷惑,一切的不解都已有了答案,前前后后欲语还休的千丝万缕也都即刻迎刃而解,原来此人是凌驾于一切之上来俯瞰着这世上的一切,看着开头,望着经过,料着结局,此刻的一切好似又是那样的自然如常,那样的云淡风轻。东华察觉了这凝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再看四周不知何时朝月已将羽林侍卫全都禀退至十几米的高台之下。迎着望向自己的双目,东华忍不住问起:“月儿你又是何时察觉了我的不同?”
朝月握起东华的双手缓缓摇头:“具体是何时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早在当初你再三问我父皇年纪,要我多陪着他时,也许是在你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非要将我推扶上位之时,或许是你在问我何为天长地久之时,也或许是你夜半熟睡却依然将我死死抱在怀中之时,我从来只怕自己将你丢了,却不曾想你早就知道你会将我抛下。”一幕一幕的过往,朝月眼前片刻的恍惚,原来都在揭示着这谜底,可这一切却又好似只揭开了谜面,并未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