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云移,如水的月华倾泻下来,映照的车驾中的女帝分外出尘。
“是。”赵都安愣了下,继而应声,拎起衣袍下摆钻入其中。
伴随车帘垂落,车厢中央摆放的一只精巧的小方桌上,那一枚浑圆的夜明珠由暗转明。
照亮桌上的玉壶与杯盏,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的酒气。
“陛下饮酒了?”赵都安半边屁股坐下,微微皱眉。
他指的,自然不是在庆功宴上的饮酒。
徐贞观玉手捏起一枚空杯,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因将发丝盘起,她今日的白腻颈部本就“空旷”。
这个角度,赵都安可以看到精巧的下颌,紧致白皙的脖颈上吞咽酒水,滑入食道时隆起的起伏。
“倒酒。”女帝放下玲珑杯,轻声说。
赵都安没吭声,默契地双手捧起玉壶,给她斟酒。
马车开始行驶,二人却都默不作声,女帝连喝了三杯,赵都安抬手掩住酒壶,叹息道:
“陛下,豪饮伤身。”
昏暗的夜明珠光线中,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同色金冠的女子帝王面无表情盯着他,劈手要夺酒壶。
却给赵都安躲过了,他认真劝道:
“陛下,臣记得,您说以前每每开怀,才自饮自酌。
想来这粮食精酿之物,该是令人喜悦的,若并不喜悦,只为忘忧,便成了借酒消愁。”
徐贞观美眸依旧没有感情地盯着他。
往日里,她做出这番举止,宫娥太监会诚惶诚恐,予取予求。
但赵都安却紧紧抱住酒壶,大着胆子,与她对视,目光坦然至极。
目光交汇,他在女帝的眼睛里看不见铲除叛徒的快意,只有深深的落寞。
徐贞观嘴角勾了勾,嗤笑道:
“若朕是先帝,你这般胆敢忤逆帝王的臣子,立下再大的功劳,也要被打入‘冷宫’。”
赵都安目光毫不闪避,严肃道:
“所以陛下不是先帝,臣才敢于直谏。”
他对揣摩女领导的心思,有着丰富的经验,知道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体贴”。
果然,徐贞观目光转为柔和,那悬在空中,夺酒壶的玉手,也缓缓落下。
丰润的唇瓣吐出一口芬芳酒气,微微后仰,靠在车壁,眼中多了些水润与暖色:
“若朝中你这般的臣子多些,该有多好。”
赵都安放下翡翠玉壶,笑了笑:
“那臣岂不是该失宠了?”
一个不算好笑的幽默,却恰到好处地冲淡了车厢中的沉闷气氛。
他知道,女帝之所以这般,是受到王恒认罪态度的刺激……若王恒百般抵赖,哪怕叩头哭泣,大呼冤枉……
女帝都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无非是愤怒罢了。
虽位高权重,但类似的朝中重臣,扳倒的也不差他一个。
但偏偏……
“你说,朝中如王恒这般的,还有多少?”徐贞观忽然轻声问道。
语气……却不是真的问个答案,更像感慨,或在问她自己。
赵都安沉默了下,本能觉得这问题很难回答。
这问题,表面是问还有哪些蛀虫,实则是女帝在犹豫,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些既可恨,又不那么恨的叛徒。
赵都安当然可以给出明哲保身,却没半点意义的废话回答。
历史上,伴君如伴虎的太监们对皇帝随时随地的此类询问,已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然而他终究还是说: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陛下应觉欣喜,如王恒这等人,都已生出悔意,说明人人心向陛下之时,已不远矣。”
徐贞观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先咀嚼了一遍这句话,旋即似笑非笑道:
“这不像你这滑头会说的话。”
……我才不是滑头,起码现在没有……赵都安义正词严:
“陛下要臣说什么,臣便说什么。”
嘁……徐贞观哼了声,一脸嫌弃,心情却被他一通插科打诨,或说开解,变得轻松通畅不少。
“不提这個,”徐贞观望向抖动的车帘,轻声道:
“你可知,朕要去哪里?”
“臣愚钝,”赵都安一脸憨相,“臣立下这功劳,陛下难道要奖赏臣?”
徐贞观没好气道:
“你倒会邀功了,办妥分内之事,莫不是应该的?还向朕讨赏?”
赵都安被呵斥,也只是笑,徐贞观看着他这模样,便也有些无奈。
手指轻轻扶额,然后才轻声说:
“这是去寂照庵的方向。”
寂照庵……神龙寺附近的那个尼姑庵……云阳公主被禁足的地方……赵都安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陛下是要去探望长公主?”
说起来,距离他扇了云阳公主一巴掌,将其丢去尼姑庵念佛,已经过去不少日子。
都快把这位放荡的大长公主给忘了……
徐贞观轻轻“恩”了声,说道:
“她终归是朕的姑姑,这么久也该探望一二。”
赵都安眼珠转了转,说:
“要不将长公主送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