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血色,铺天盖地。
刺目的红扎伤了眼,迅速铺散开来,浸透浅色的制服衬衣,沾染了臂徽,橙黄色的五角星被肮脏的血腥玷污了颜色。
怎么会止不住了呢……血………到处都是血……怎么办……人有那么多血可以留流吗……
有人吗…救他啊!
刑从连,求你,别死……亲爱的……你别死……
刑从连……别…不要!
老公!
01/
大过年的还承袭了一贯的霉运,染了流感病毒,躺尸了半下午的林顾问突然喊他,厨房给对象炖汤的贤惠邢队巴巴地探头出来:“睡醒啦?”
刑从连拎了个汤勺的样子没了往日里大刀阔斧的铁血气,显得好像个温柔居家的帅气暖男了。
他煮饭不太行,煲汤还不赖,尤其林辰从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遭以后,邢队长的退休生活就更加注重养生了。
邢从连方才掀开砂锅盖子,进那朦胧雾气里去闻清淡鲜香气儿,忽然觉得后背伤处有些疼了,将养这么久,总归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孩了。当年断几根肋骨,折个胳膊都能蹦起来大战三百回合。刑从连正眼晕地缓神,默默感慨岁月催人老,就听见某对象的声,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龙马精神又回来了。
爱情,实乃包治百病的良药。
刑从连腹诽自己,新婚燕尔,可真没出息,腻歪。
许是负伤休假久了,又赶上春节,神经都迟钝了不少,反射弧绕梁一圈他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方才听到的称呼,刑从连一惊一喜,险些丢掉手中的汤匙。
其实和那些刚谈上恋爱的小年轻一样,从登上飞往达纳的直升机开始,邢队就幻想过冷静自持的林顾问叫他老公的样子,幻想过他拉着自己的手,被自己按在床上,然后……可没想到后来那些纷至沓来案件压迫下,竟是他自己没完没了地给人家当了老婆。
如今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刑从连心里乐开了花,得到极大的心里满足。
“你刚才叫我什么?老公?”这货在家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非要揪着人家问个没完:“谁是老公?别嘛,日后还仗着老公疼我照顾我呢。”
这话从刑从连这种肌肉型男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可林辰一场梦吓出不少冷汗,他眼神有些无法聚焦,愣愣地望着刑从连的方向,似乎是在无知无觉中,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刑从连…”
“怎么了,”邢队这才觉出问题,语气瞬间严肃下来,几步蹲在林辰身边,柔声道:“宝贝儿,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别怕,我在呢,别怕。”刑从连握着林辰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
“刑从连,”林辰缓了半天,再次开口,还是喊他,声音里都透着心有余悸的微颤:“你抱抱我,可以吗?”
看着这样的林辰,刑从连心里不是滋味,怎么睡一下午就这样了,他坐进柔软的大沙发里,一把把林辰搂怀里,宽阔的胸膛埋着有些苍白的俊脸。刑从连心疼地拍着人儿的后背,没头没脑地安慰着:“都过去了,我一直在呢,已经过去了。”
林辰当然不会哭,他只是有些害怕,有些心有余悸。
他想,那么多次,刑从连坚守在他的后方,看着他一次次地冒险,也是这种心情吗?
他其实知道的,他会很痛,会难过,恨不能替他站在那里,恨不得受苦受痛的人是他。
像他那种人,怎么能忍受这种无能为力和痛彻心扉的感觉呢?
可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态度摆在那里,刑从连那样霸道一人,却始终选择尊重自己的恋人。
可他的恋人为什么就不能多考虑考虑他的感受呢?为什么不能多顾及自己一点,让他少一点忧心,少一些难过呢?
真是天道好轮回,如今,他再把自己陷入险境,受伤的却换成他最爱的人,何其讽刺,何其痛苦?
他坚持要做选择,刑从连就支持他,他要以身犯险,刑从连就护着他。那他若陷自己于死地,难道要刑从连替他去死吗?
林辰紧紧地环抱着他的男人,不要,我知道那种感觉了,你不要…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又是一身冷汗…
他这是怎么了?
这太不像他了。
从前,他什么时候这么慌乱过?
林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状况,或许从月前那次,满手满身是血地站在紧闭的手术室门口,呆站着像一尊人形塑像,然后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收到病危通知单,从那时候,他的心理就已经出了问题。
刑从连躺医院这么长时间,是他从没见过的虚弱,原来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也不过肉体凡胎。
刑从连没精力照顾他,他自己竟也没注意到,直到领着对象出了院,才算松口气。
精神松弛下来,也终于病倒了。
接连不断的噩梦,醒来便是冷汗淋漓。
颤抖减弱,刑从连静静地搂着他视若珍宝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像他那样爱他了,他对这份沉甸甸的爱意甘之如饴,也宝贝得要命。
“好些了吗?”邢队的声音温柔似水,从头顶上方传来,软烂地淌入耳中,滚烫地流在心里。
他的声音真好听,林辰抬头盯着那双揉杂了异国血统的湖绿色眼睛,长得也英俊。
真是很好的人啊……血色再次蔓延,子弹穿透骨肉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怎么也止不住的,血…到处都是。
林辰觉得后背发凉,他发作得很克制,似乎只是手指轻颤了一下。
刑从连却捕捉到瞳孔的一瞬紧缩,他一把捉住林辰凉透的指尖,轻声地唤他:“林顾问。”
生怕吓到人似的音调,却郑重的很。
“嗯?”林辰下意识回应。
“现在我们是在家里,我不再是你的上司,”刑从连心中有些发凉,想起了沈恋的那瓶药,他现在的神情比起那时的平静无望,似乎多了些什么,但却并不完全相同,无论哪样,这状态都让他担心极了:“那么作为一家之主,作为我和王朝同学的唯一依靠,请你对自我精神状态进行评测,可以吗?”
林辰静静地听着他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邢队长,这次不一样,医者不自医,尤其是在家里,我告诉不了你。”
刑从连面露忧色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林辰却忽然堵住他的嘴。
这一吻来得突然又绵长,是身经百战的邢队长始料未及的,他呆怔了半晌,似乎感到眼前有水光闪过。
他忽然明白林辰这是怎么了,这种感觉,他何尝没有过?
生死过后,只想要抱紧对方,恨不能将对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随身揣着,走哪儿带到哪儿,再没有危险,也永远不用担心失去才好。
可他不能,林辰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需要尊重他的独立人格,也欣赏他在自己专业领域的建树,要纯粹的爱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吧。
即使那很痛苦,也没关系。
林辰尽管去做他想做的事就好,以后有他了,他会更小心一点,更用心一点,护他的周全。
这是他无论身为刑警还是身为爱人都应该做的吧,他总能做得到的。
如果能再把自己的好运气分给他一些,就更好了。
“林…唔…林辰…”
“…别说话…”林辰喘息着扯过他的衣领,继续。
的确,现在也不是说事的时候啊。
邢队长被一家之主强制闭麦,索性不去管什么三七二一,倾身把人压在沙发背上,林辰方才主动得要命,现在身子却无比听话,任由他摆弄。
爱人还活着,还生龙活虎,能跟他大战三百回合,能拥抱他,亲吻他,和他彼此交缠到天亮,这比什么都叫人踏实。
真好啊。
一番云雨…
“你身体恢复得还挺快。”林辰眼角泛着微红,意有所指。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刑从连眼含笑意,又黏黏糊糊地把人揉在怀里。
“没有。”林辰每次做完,话都有些少,似乎在暗戳戳地恢复消耗过度的体力。
“哦?那要不…”刑从连嬉笑着低头看人的短发:“再一次?”
“不…”林辰把无赖扒拉到一边:“不要了,你的伤还没痊愈呢。”
刑从连装得委屈:“这点伤放在十年前,都不用住院的,早好了。”还大言不惭。
林辰眼也不眨地盯着人脱衣有料,分外馋人的胸膛。
邢队笑得合不拢嘴,心说:还嘴硬不想要。
“好看吗?”刑从连眯着眼睛,不要脸道。
林辰伸出食指去摸一条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腰腹的疤痕。
很长,似乎曾经也很深。
遒劲的肌肉线条,是经过多少年遭了多少苦才能锤炼出的完美,而大大小小的疤痕又让这具躯体更加具野性的魅力。
他这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啊。
或许的确如刑从连所说的,这点伤照从前的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可他怎么舍得,那些没有他的岁月,那些让刑从连这样的人都觉得苦的日子,他还得看顾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究竟是怎样过的啊。
“还疼吗?”他这样问道。
“啊?”刑从连愣了一下,才柔了表情:“想你的时候,心会疼,伤就也疼。”
“对不起…”林辰眸子里又染上了悲伤。
刑从连半开了句玩笑,没想到林辰会当真,有些慌道:“不疼的,都长好七八年了,我开玩笑的。”
“我说从前,没有与人交往的经验,没考虑到你的心情,总是把自己陷入险境,对不起。”林辰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你难受,但还是把你的感受放在了很多人和事的后面,对不起。”
“林辰…”
“我没想过会这么难受,对不起…”
“林辰,好了,”刑从连一把抱过一个劲致歉的人儿,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显而易见了:“这些事,我们都不希望发生,对吗?”
“可是总要有人去扛,有人去担的,我知道。”林辰声音有些闷:“但是让你痛苦,让你受伤,这些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知道你也一样。”
刑从连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要解决问题的。天塌下来总得有高个的顶着,既然有这个能力,顺手解决这些让他们要死要活的问题,不也是应该的吗?”
刑从连和林辰都是一种人,不管别人怎么想,理所当然扛起一切,他们不会四处宣扬,也没兴趣居功自傲,因为那些的确不算什么。
可现在他们有了彼此,做事就有了牵挂,伤了有人会心疼,死了有人要守寡。
刑从连从前也是这么对段万山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只这次,他笑着问:“这个说法是不是挺不要脸的?”
林辰终于也笑了一下,诚恳道:“有点。”
“其实我年轻时候更狂得没边,退休以后收敛多了。”
“嗯,有所领悟。”林辰点点头,表示感觉到了。
刑从连大多数情况是随和谦卑的,这让他偶尔透露出的张狂和傲气显得无比性感。
反正他喜欢的很。
“刑从连,我承认你这次受伤让我感到很恐惧,恐惧你因为我的失误而丧命,恐惧以后可能没有你的日子,以至于产生了ptsd的症状,”林辰侧着脸,把头压在刑从连手臂上,看着人的眼睛认真道:“我说了医者不能自医,”
两人挨的极近,半掌的宽度,是微一抬头就能碰上的距离,林辰压低声音,热气喷在刑从连的脖颈上,又痒又烫,他说:“而你,才是我的良药。”
刑从连闻言一笑,毫无预兆地撑起一只手臂,栖身而上。
既是良药,那咱们就再好好治治。
又是一夜无眠。
乱葬岗上的风都是阴冷阴冷的,木栏上还未来得及糊上油纸,风卷过窗前,经过闲散地支棱着下巴发愣的年轻男子身侧,吹拂起几缕发丝随着血色的发带一起飘扬在空中,无着无落。
白日里面对金家恶修时候的眼中的火光,胸中翻腾的戾气以及周身不怒自威的森然早已消失不见,魏无羡深感无力地将脑海中,对未来预设的八百种死法一股脑清了出去,有些茫然的看着外面这个让他绝望又给他希望的地方,就像一个纯良无害的少年,凭栏而坐,听风赏月而已。
魏无羡望着窗外,原本光秃秃的地里种了萝卜种子,有这些尸泥阴魂的滋养,味道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只是刚种上没几天,这片土还是一副蔫头搭脑的凄凉,能长出几根萝卜真是未知数。
他没想要太多,只是上天该给这些行医救人的良善者一条活路吧,连他这个手染鲜血的杀神可都还活着呢。
他们也不要太多的。
魏无羡低头嘲笑自己两声,拿起金色边的小剪刀,在那张厚厚的羊皮纸上裁出小纸人,握在手里,忽然就想起了和蓝湛被绑到温家,并肩作战顺便把温晁揍得半身不遂的光辉事迹,心中深受鼓舞。
一股暖流涌上心口,取代了未知和茫然,笑意不自觉地浮上了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他意识到:未来如何其实都无所谓,他这是想念蓝湛了。
就这么一走了之,江澄那小子肯定气的甩鞭子,那蓝湛呢,他生不生气?想不想我?
云深不知处
亥时已过,蓝二公子忽觉心跳一滞,像是谁拿手掌狠狠揉搓了一把,睡不着了。
淡眸轻启,低头时竟见一片小纸人正拿脚跺在胸口上,拼力地往他的里衣中钻,他动作卖力得很,体型又小没看见那双已经醒来盯着他看的美眸。
魏无羡在那次后改进了他的小纸人,终于让这小家伙的续航时间令人满意不少。
可惜体力还是不太够,纸人羡隔着衣服仿佛已经看见大片雪白细嫩的肌肤和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可惜干咽口水也扯不开系得死紧的衣带。
正手脚并用地撕扯,一只小手手竟被提了起来,下一秒他就被天旋地转地送到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子前。
“你醒了啊!说好的卯时作亥时息呢!大骗子!专门欺负我们这些新入学的小白菜!”
纸人羡特有的清冽可爱强调像一只小手在抓挠蓝湛的心脏,痒痒的。
小纸人把自己的爪子挣出蓝湛的桎梏,踩在一条长腿上,交叉着两片纸臂抱在胸前,虽然从剪出来的圆脑袋上看不出表情,但小动作明显就是装腔作势出了气鼓鼓的模样。
蓝湛被这小东西撩拨的心头热了又热,幸亏他白皙的脸颊是透不出红色的,不然定叫这可爱的小人儿惹红了脸。
“你离开太久可以吗?”蓝湛缓和了脸色,戳着纸人羡的小脸,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么远怎么来的?”
“乘风而来!”魏无羡本来就是闲得难受,出来找他玩得,自然胡说八道,如今见他担心的样子,更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于是纸人羡一阵风似的飘到蓝湛的肩头,又沿着墨色长发攀到他的脸侧,心道:可惜缺了抹额着手,不然顺着布条爬得才舒服。
魏无羡本体还趴在夷陵乱葬岗的窗户前,嘴角噙笑地睡倒在桌上,一片恬静安逸,实则通过小纸人把欢蹦乱跳的精髓都送到了姑苏去。
小羡恃宠而骄的,一巴掌扒在蓝湛脸上,那点力道却像是在搔痒:“哈哈哈哈,二哥哥的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想我想得紧啊?”
蓝湛忍无可忍地把点火的小家伙抓下来捧在手心里,可魏无羡还是不肯老实,欢腾地挥舞着小爪子往上指:“蓝湛,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又害羞了呀!”
小家伙被抬到那两片软嫩的嘴唇边,一看就很美味,魏无羡忽然很后悔自个跑到山里时,没趁机拐走蓝湛!只恨不能躬亲而至,一度良宵。
“嗯,想你,”蓝湛清润的嗓音将他的小身子包裹在温热的鼻息中:“想得紧。”
“蓝湛……”他很少,不,从未听过蓝忘机如此深情的剖白,一时竟傻了眼,“你……”
蓝湛,你明日醒来还会不会记得我来过?日后可还愿承认想念我?我们……还有日后吗?
“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蓝忘机担心魏无羡公然与百家为敌,会遭人刁难暗算。
“没事便不能来吗?”纸人儿仰着小脑袋看他。
蓝忘机凑近了小纸片,这才发现那张剪裁整齐承载着他家小宝贝儿的纸人胸口还有个粘住三面的叠纸,上端开了口,充作小衣袋。
纸人羡叉着小腰,炫耀地给他看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个小小的纸折的红心,递到他眼前:“我好想你,带着我的小心心来看你!”
一股暖流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哄地炸在心里,暖成一团,再加上小小一只的可爱加成,冲击翻倍泛滥成灾……蓝湛终于扛不住小家伙一阵撩拨,轻轻地弯曲嘴角,把那颗小小的红心握在手里。
“还有这个!”纸人羡又从小袋子里掏出一颗红色小果子,左右看看松了口气:“我找了最小的一粒,还好没有压碎。”
“这个虽然长在乱葬岗,但是可好吃了,越小的越红越甜,给你带来尝尝。”纸人羡开心地勾着小果子想要往蓝湛嘴里送。
蓝忘机把嘴唇凑过去,配合着让他喂,面对这个蹦跳的小人儿,忽然心里一片酸楚,险些化为实质掉下泪来。魏无羡受过多少苦他最清楚,一生所求不过是有恩还恩有仇报仇,他那个心大的很多事儿都篓不进,他的四方天地也装不下他的自由自在,他怎么会甘心陷在权力斗争中蝇营狗苟?
可到如今,即使这般画地为牢,人们仍会怀疑他图谋深远,忌惮和觊觎,不死不休……世人皆在以己度人啊。
“怎么了,不好吃吗?”纸人羡看出蓝湛面色不虞,眼前似猛了一层暗影,心道:有这么难吃吗?
“没有,”蓝忘机收回心绪,这条路很难,他不能让魏无羡一个人走。
“很甜。”
“你要走了吗?”蓝忘机望着纸人羡,眸色稍暗,心中不愿地问他。
“不!”小纸人扑到他怀里扯着衣襟道,“不要回去!一起睡嘛!”
“好,”蓝忘机把小人儿轻轻揽在怀里,贴在胸前,“睡吧。”
静室又陷入夜晚的一片安宁,只是今日的屋中,连悄然而入的一丝凉意都是甜的。窗角的一只小铃铛被清风挽起几声悦耳的“叮铃”,那是云深求学时候,魏无羡送给他的礼物,窗下的墙面上还保留着一个半个的脚印,是从前魏无羡翻墙时候落下的足迹。小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或许是为了除烦静心,和蓝湛身上是一个味道,好闻得紧。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静悄悄的夜,蓝忘机鼻息平稳,纸人羡仰着小脑袋,突然小声问道:“蓝湛,你醒着吗?”
蓝忘机:“嗯。”
纸人羡:“你果然没睡啊……睡不着?”
蓝忘机:嗯。”
纸人羡:“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蓝忘机:“嗯?”
纸人羡拽住蓝湛的衣袖,一下子飞起来,把他往外拖。
“等一下!”蓝忘机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穿衣……可以转眼间,眼前之地显然已经到了夷陵乱葬岗。
他看见新搭建起来的简易木头房子,窗子只来得及打上木栏,透过那些格子,月光洒在桌上少年的侧脸,照映出嘴角的笑意,是做梦都想拥入怀中的人。
“魏婴?”蓝湛轻轻地叫他,既思念又不忍扰梦似的柔声。
“嘿嘿,蓝湛!”魏无羡笑着睁开眼,明朗的欢愉,明明才离开没两天,就好像许久未曾听见过这声音。
可纸人还拉着袖子,魏无羡怎么会醒呢,蓝忘机去看袖口时,那小纸人竟然已经不见了,再抬眼去看窗边,那发丝高挽飘扬的少年也不见踪影,一只黑色的小兔从桌上蹦到他手里,小小的的一只,一手掌握,毛茸茸的长耳朵下面扯出一圈松松绑着的红丝带,系成蝴蝶结:“你是……魏婴?”
“是我呀!”手里的小黑兔说了人话!
“你……怎么变成兔子了?”
“嗯?我本来就是兔兔啊。”魏无羡奇道:“你不也是吗?”
蓝忘机闻言一滞,低头时候自己也是一身白毛,背上耷拉着长长的耳朵,走在魏婴旁边是……一跳一跳的?
羡兔子还是那样活泼地到处蹦跶,他绕着大白兔跳了两圈,两眼放光地把毛乎乎的三瓣嘴凑到人家脸边上,弄得蓝湛痒痒的,心里也痒…
黑兔子眼疾嘴快地咬下绑着白兔子的长长布条,仿佛要攻其不备地拉断那根束缚他的戒律家规,连带着他理智的线一起。
蓝湛:……
羡兔子不依不饶地又凑到他脸前,小兔牙一伸啃了他一嘴兔毛,一脸得意地看白兔脸上能不能透出红来。
湛兔子:!……你……
羡兔子用两只前爪抱住兔脖,蓝忘机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气,点燃心火,即将炸出个火山爆发……
“记不记得我送你那两只兔子。”
“…嗯…”
“还记得是什么姿势吗?”
“嗯。”
“试试吗?”
“嗯…”
“走!”一只兔手拉着另一只兔,急不可耐,另一只兔心跳如擂鼓,心火烧得几乎要把他变成碳烤兔肉。
“?”
晚风吹进未修缮好的木屋中,月光照得兔心羞怯,似乎有人正要窥探,起码漫天星月是在明晃晃地瞧着。
“这是我从姑苏拎来的天子笑,没剩几坛了,”羡兔子跳起来,撕咬掉酒坛的红布泥封,顿时酒香四溢:“蓝氏不是禁酒吗?不知道二哥哥喝醉了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黑毛兔坏心眼地蹭了蹭白兔脸,使劲拱火撩拨,然后丝毫不管灭火善后地,用前爪扒上坛沿,一头扎进
坛子里,“扑通—”
激起酒花飞散,泼了白兔一脸。
又是一声
“扑通—”
“二哥哥你也下来啦,快尝尝,味道可好呢,包你喜欢!”
“尝谁?”白兔逼近,莫名威压。
小坏兔干般勾引,如何能不懂得,但他仍要装作一副纯良无害,再惊恐万状的样子。
“当然是天子笑。”
“可是,你看起来……更香。”
酒坛里
“唔…二哥哥!你别咬我尾巴呀……
嗯…唔”
“嗯…别碰…哎呀,等一下…啊
哈
”
“你对我做坏事!唔不要”
………真的不要?”动作不停……
“呜嗯…”
酒坛外,水花四溅了一桌,除了颤抖的泥坛外,天子笑三个字被湿润了大片,浮起一个卷边,房间还是寂静如初,月光洒在案头,照亮一小方天地。
蓝忘机卯时准点儿起,脑子有些乱,怀里没有什么纸人,身边也没有魏无羡。
一只黑兔子不知从哪儿蹦到他的被子上,他抱在怀里看了看,项间没有红线系的蝴蝶结。
是魏无羡送的兔子,也不是羡兔子…
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起身,端着杯子正要漱口,竟咂摸出一丝留在唇齿间的酸甜,忽然舍不得让这甜味离开,蓝忘机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展开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折好的红色小爱心。
蓝忘机心中一动,绕着静室一周,想看看有没有他来过的痕迹。
走到几案边,毛笔被扯下来,黑色墨汁戳在他的功课上,几乎把他三日的文章毁了个干净,红色朱笔也被拽倒在一边,红墨滴滴答答延到桌上、地上、床上……
蓝忘机恍然去翻他的里衣,果然在雪白的交领中间,找到一个纸人形的红色盖章。
蓝忘机扶额一笑,几乎想到那纸片人儿迈着小短腿儿爬上桌子,本来想用毛笔留下个诸如“魏无羡到此一游”之类的留言,结果摇摇晃晃没搬动,搞了一圈破坏才终于放弃,把自己pia在红墨里,爬到他身上亲自盖戳留念,趁着天没亮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去。
蓝忘机望着那个遥远的方向,仿佛能看见纸人羡离去的小小身影,玉色指尖抚上胸前红印,捂在心口,喃喃道:
“魏婴……魏婴……”
????近日来仙京的诸神有些躁动,还是有事无事地在通灵法阵里没话找话闲聊,但是话题却引向了一个凡人。
要说凡人也不全是,此人虽非神身却似乎走路带风身散灵光恍得人睁不开眼,此人虽为修仙世家的贵族却吃穿用度皆是又苦又素,仪礼得体言少心细,整日除了睡觉和吃糠咽菜就是修习,剑术琴道从无懈怠,这……这简直是照着模子里刻出来的,天资品貌皆是极品中的极品,这是人吗?
不不不,诸神想说:神也决计做不到如此清心寡欲的!面对这样的存在,大家默默回忆起百年前还身为人身时,自小便资质绝佳却还被父母用别人家的孩子教训时的郁闷和不服,终于在百年之后找到了这样一个模版,心中百感交集。
裴茗感慨道:不近女色的修行,这样的人生即使得道还有何意义?
众人翻白眼,心道你还没被女人缠够吗,最近的麻烦全是您老人家惹的。
灵文漠然道:近日南方有一花妖侵占良田,花开遍地说是裴将军的子嗣,雨师大人叫我捎句话,将军若是得空赶紧解决一下。
裴茗咬牙:你……我……杰卿还是惯会泼人冷水。
灵文:承让。
师青玄虽然乐于见到裴茗受囧,依旧兴味盎然:“这个蓝湛还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不过他又不是苦修,这般过活可少了许多趣味。”
“话不能这样说,他才十五岁,看他前日大败那妖兽,不是挺有意思的。”
“是啊,兴许以后还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也未见的,你们没看出来帝君颇有意提携他吗?”
“若是如此年纪飞升,是不是要打破仙乐太子的记录了?”
谢怜刚巧入阵: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太子殿下来得巧,你看这蓝湛如何?”
谢怜笑道:“听说风评极佳,应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
“帝君当真要点他的将?”
君吾笑道:“仙乐以为如何?”
谢怜苦恼道:“我也初来乍到,这事我可给不了意见。”
“无妨,随便聊聊。”
“这般心性确实难得,不过他似乎还有心结未解,不妨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也好。”
…………………………………………………………
?????“蓝湛。”
昏沉中,蓝忘机听到这声呼喊有些愕然,自己作息规律异常而且心无杂念,从来都是一夜无梦,难道近日忧心之事已经这般影响了?
“前辈何人?”
茫茫然仙境之中,迷雾四起,岩壁上坐着一白袍道人模样,并不答他,而是另起话头问道:“仙缘已到,若不日飞升,你可愿意?”
“不,家中尚有长辈,不可远行。”
那仙风道骨的老者似乎没想到被拒绝的如此干脆,面上似是一愣,不过仔细想来倒像是他会答的话,继而又道,
“不瞒你说,接下来的五年,不光是你,所有仙门世家将有一大劫,若避此劫,这是唯一的机会。”
“多谢前辈指点,既是如此,晚辈更是不能离开。”
…………………………………………………………
“既然不愿,你又为何修仙?”
“救护弱者”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蓝湛睁开眼睛时还未到卯时,最后那句话久久回荡在耳畔,虽然形貌不符,他却知道那人便是百姓争相供奉,千百年来香火不断的神武大帝。
他想,应当不会后悔的。
…………………………………………………………
“你们听说了吗?那凡人小子拒绝了帝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幸灾乐祸,找死?”
“哈哈哈哈哈?有吗?我岂非一直这般活泼开朗,明兄,你看这小伙子很有前途嘛!开天辟地鱼怪。”秦究方才沉迷美色,现下回身召回了脑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冷的天儿哪儿来这么多海盗?”秦究真诚发问。
游惑的脸似乎被冻僵了,木了半天“哼”地一声,嘴角提起一个冷笑:“上上场考试,某位作死的考生把索马里的海盗打包扔进了隔壁考场,还没清理,怕不是忘了?”
“哦,”秦究一拍脑袋恍然道:“还真忘了。”
这真应了一句天道好轮回。
不过没清理好的考场就投入使用,看来系统比抠门的荷兰人更坑。
想明白这一出,秦究又问道:“那刚才的章鱼怪是怎么回事,正常的考场会设置数目如此庞大的怪物为难考生吗?送命题?”
秦究寻思也保不准,就听到排名鱼,似乎源源不绝,游惑瞅准时机,横踩住不远处的岸滩礁石借力,长长的匕首随微曲的手肘而动,已经横切过鱼腿儿。
游惑面色不改,翻身挥刀,整条“鱿鱼须”连根断开,在地上翻腾了两下,不动了。
他甚至能看见那丑玩意儿的伤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汩汩喷洒着血浆还是粘液之类的分泌物。
这岛上的章鱼没见过这样款式,这种战斗力的人类,呆笨的脑子似乎被吓住了,有的竟还犹豫不决甚至有小几号准备捡剩的小章鱼开始准备逃了。
游惑这边刀刃不停,动作不慢,像个没有感情的杀鱼机器,手起刀落的杀意是从未见过的狠戾。
……
单枪匹马也终究势单力薄。
匕首上的黏液和血渍顺着刀尖滚动,刀刃已经不那么锋利……游惑又斩下几条鱼腿儿,整个人脱力地拄着被血染色的石岩喘息,汩汩的鲜血从伤处淌落,那双浅色的漂亮眸中闪过痛意,喘息艰难地抚上胸口,遒劲有力的章鱼腿好像抽断了他的肋骨。
游惑紧盯着伺机而动的怪物,只盼望着断骨别扎穿了脏腑,他还得带着某个傻子回家。
家……游惑自嘲地眯起双眼,他哪里有家?
礁石的暗面被微微掩盖住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游惑抬手擦去挡了视线的血污再去看时,才发现是自己花了眼。
借着初升起来的晨光,游惑忍着强烈的眩晕和刺骨的寒意,去看那双苍白着骨节,几乎沾满刺目红色的手,竟觉着比自己身上的伤还要痛几分,那腕子扭起个角度,皮肉也凝结住一层鲜血淋淋,反复受伤是最容易留后遗症的。
他慢慢撑起快要倒下的身子,举起匕刃,向着剩下的试图着靠近的丑章鱼。
心里想的是,回去一定要按着他好好将养些日子,万不能再由这无法无天的家伙胡来。
3/
荒岛的上午,阳光都显得寂静阴冷。
吹沙滚土的海风裹挟着腥咸味儿,更显得萧索异常。战事稍息,满地横尸的血色让这片寂静的小岛平添几分森然可怖。
大考官一身制服几乎被血色浸透,自己的也有章鱼的,早分不清楚。
伤口和断骨处的剧烈灼痛被凛冽的寒意取代,钻进骨缝麻痹了神经,他几乎感觉不到疼,只有冷。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只剩下…
大考官勉力抬眼去看那几只颤抖许久,在原地抽抽的丑怪物…三只,他心知自己还没伤其根本,待它们恢复些元气,还有一场恶战。
半跪在地上的人整只右臂在颤抖,游惑试着去够黏腻的刀柄,可筋脉都跟着抽搐,勉力抬起手腕却握不住刀,下一刻,手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饱经风霜的刀一起垂下去。
再回望不远处昏迷的人时已经看不大清了。
僵硬的躯体,唯一的热意来源是喉咙处不断上涌的腥甜,一汩一汩源源不绝。
既是四下无人,他也再难掩伤情和疲态,一口血直接喷在沙里…只剩下三只了…就只剩下最后一步,可他提不起刀…
已经半天时间过去了,秦究后脑的伤再不处理估计也活不成,还有手上的、身上的…
游惑意识不清地想,他的爱还没有说出口,就要被埋葬荒岛了啊。
自己要是死了,系统会警报吧…
这该死的bug考场会有人来处理吧…
那昏迷不醒的人还有机会获救吧…会吧…
不到一天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游惑的思维慢慢停滞,外面的人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可是…
游惑用仅存的意识和力气伸出左手。万一没有人来救走秦究呢?万一这个考场直接被报废处理呢,万一……
游惑一拳捶在地上,缓缓地,再次地撑起身体,浑身灌了铅似的沉重,可他还有人要救。
他不仅要救秦究,他还要和他一起活着走出去。
他们还要毁了这吃人不吐骨的系统,回到真实里去。
或许,还会有一个家,和秦究一起的家。
一个不管走了多远,都还要回去的地方。
和一个不管分开多久,都还会再见的人。
左手手指根根收紧,刀尖杵着地面直起半身,身后忽有风声搅动,游惑心头一沉。
下一刻,一只凉透了的手握住他的左手,艰难转过头时,那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不知何时挪到他身边。
游惑一时竟觉得是他自己眼花心也盲了,真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直到那深入心底的笑再次映入朦胧的眼,匕首被另一个亡命徒接过去,他左手不太灵活地摸了摸游惑的头,把人虚掩进怀中。
从没人敢这样对大考官。
但这一刻,他就只是游惑,是秦究深深爱慕,也想要全心全意保护的人。
游惑的手就垂在一旁,看清来人时竟生出些力气将快要与沙融为一体的血迹再掩一掩,几分慌乱,却听人开口。
“大考官原来这么在乎我。”秦究的声音有些重伤后的沙哑,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调笑,此时竟也顺耳了许多,含笑的语气有种久别重逢的酸涩和动容。
游惑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第一次身处右位,还是在对方没什么理智的情形下,这场情事于他而言没有多少愉悦可言,秦究不敢下重手,只能抱着人在怀里,温言安抚,以免游惑不知轻重地再碰伤哪里。
索性…秦究看着床上终于餮足睡去的人,轻轻抚摸着游惑的脸颊。
他应该挺满足的。
秦究撑着床沿站起身,将睡熟又变回某种温和小动物的游惑抱到浴室清理干净,又把脏了的床单扯下来换上新的。
游惑在松软的床褥上舒服地翻了个身。
没醒。
“亲爱的”轻吻爱人侧脸,
“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