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吧?杰米想,这简直是一场噩梦。他所经历的痛苦,在炙烤的沙漠里度过的日子,从太阳升起到日落西山那种惩罚性的劳动——所有这些像潮水般地涌上他的心头。他几次濒临死亡,而现在这个人竟想骗走他那份应得的财产。
他盯着范德默韦。“我决不会罢休的。我不会离开克里普德里夫特,我要让这里所有的人知道你的勾当。我要得到那份我应得的钻石。”
范德默韦开始躲避那双燃着怒火的浅灰色的眼睛。“你最好找个医生为你治治病,孩子,”他咕哝着“我想一定是太阳晒得太厉害,使你失去了理智。”
一时间,杰米狂怒得不能自持,冲向范德默韦,他把这个瘦老头拎了起来,举到眼前。“我要让你后悔打过我的主意!”他把范德默韦摔倒在脚下,把钱扔在桌上,冲出了店铺。
杰米麦格雷戈走进日落客酒吧时,顾客们几乎已经走光了。因为许多挖矿人都到帕尔迪斯潘去了。杰米既愤怒又绝望。“这简直无法使人相信,”他想“一分钟以前我像克里萨斯1一样富有,一分钟以后,我却彻底破产了。范德默韦是个贼,我一定要惩罚他。但是怎样能惩罚他呢?”范德默韦有一点是对的。杰米甚至雇不起一个律师去告他。他人地生疏,而范德默韦是这儿社团里一个令人尊敬的成员。杰米唯一的武器就是事实真相。他要让南非每个人都知道范德默韦干下的勾当。
1公元前六世纪小亚细亚富有的吕底亚国的国王。——译注
酒吧老板斯密特和杰米打了个招呼。“欢迎你回来。本店请客,麦格雷戈先生。你喝点什么?”
“来杯威士忌。”
斯密特倒了双料威士忌,放在杰米面前。杰米一饮而尽。他不习惯喝酒,烈酒把他的嗓子和胃烧得难受。
“再来一份。”
“马上来。我常说,苏格兰人能喝酒,谁都喝不过他们。”
第二杯喝得容易一些。杰米记得是酒吧老板告诉他,挖钻石的人可以到范德默韦那儿请求帮助。“你知道老范德默韦是个骗子吗?他想骗走我的钻石。”
斯密特很表同情。“什么?那太可怕了。我听到这一消息很难过。”
“他不会轻易得手的。”杰米带着嘶哑的声音说“这些钻石有一半是我的。他是个贼。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
“得小心啊。范德默韦是这个城镇有财有势的头面人物。”酒吧老板警告说“如果你要反对他,那就得有人帮助。事实上,我知道就有这样的人。他和你一样仇恨范德默韦。”他看看周围,断定没有人偷听。“在街的尽头有一个老马棚。我会安排一切的。今天晚上10点钟去那里。”
“谢谢。”杰米感激地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10点钟,老马棚。”
老马棚是用波纹铁皮胡乱搭起来的,在城市边缘的要道的一边。杰米在10点钟到了那里,马棚漆黑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摸着走路,周围空无一人,他悄悄地走了进去。“喂”
没人回答。杰米慢慢地摸着走。他能辨别出马在槽前晃动的影子。接着他听见身后发出一阵声响,正要转身时,一条铁棒突然朝他肩上打来,把他击倒在地。这时一根木棍又猛击他的脑袋,紧接着一双大手把他举了起来,拳头和脚像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痛打没完没了,当他痛得昏死过去,一阵冷水又把他浇醒。他微微地睁了一下眼睛,瞥见了范德默韦那个黑人佣人班达的身影。痛打又开始了。杰米感到他的肋骨裂开,腿上又受到重重一击。他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时,他又失去了知觉。
他的全身烧灼难耐。有人用砂纸擦他的脸,他徒然试图举手抗议,他竭力睁开眼睛,但是眼睛肿得像核桃,睁都睁不开。杰米躺在那里,周身每一寸都痛得要命。他努力回忆这是什么地方。他挣扎着,摩擦又开始了。他摊开手,觉得旁边是一片沙土。他的脸正贴在热沙上。他慢慢地向前爬,每爬一次都要忍受难以言状的痛苦。他努力跪了起来,想看看周围的一切,但是眼睛肿得太厉害,只能依稀地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他是在人迹罕至的卡罗某个地方,衣服已经被人剥光了。现在还只是早晨,可是他感到太阳已把他烤得火烫。他还模糊地四下摸索,希望有一些吃食或是一小瓶饮水。什么都没有。他们把他扔在这里,想让他死掉。“萨洛蒙范德默韦干的,当然,还有酒吧老板斯密特。”杰米威胁过范德默韦,范德默韦就像对待小孩一样随心所欲地惩罚了他。“但是他会发现我决不是孩子,”杰米向自己保证着“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复仇者。他们要付出代价的。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的。”强烈的憎恨给了杰米重新坐起来的力量,但是对他来说,呼吸也是难忍的折磨。他们打断了多少根肋骨?“我必须十分小心,不让它们戳坏我的肺。”杰米想站起来,但是尖叫了一声,又倒了下去。他的右腿已被打断,只能弯屈着躺在那里。他不能再步行了。
但是他能爬。
杰米麦格雷戈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他们本想把他扔在远离道路别人不能发现的去处。只有沙漠食腐动物,鬣狗、鹭鹰和黑鹰会来陪伴他的尸体。沙漠犹如一所广袤的停尸房,他曾看到不少被鸟兽吃剩的尸体,肉已被叼食一空,只剩下一具白骨。正在杰米想起这些时,他听到空中传来翅膀扑打声和黑鹰发出令人心悸的咝咝声。恐惧抓住了他的心。他眼睛几乎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能嗅到它们。
他又开始爬了。
疼痛使他不再想别的东西,浑身上下火烧般的难受,稍动一下,就使他疼好一阵子。如果他用固定的姿势向前爬,他那被打断的腿就会一阵阵地刺痛。如果换一个姿势,腿倒好受一些,可又听到肋骨的摩擦声。痛楚使他无法躺在那里不动,爬行的折磨又使他难以忍受。
他继续爬着。
他听到空中鹰在盘旋,以原始的、亘古的耐心等待着他死去。他的神思恍惚起来。他仿佛身着干干净净的节日礼服,坐在两个兄弟旁边,在阿伯丁一所清凉的教堂里听着牧师布道。他的姐妹玛丽和安妮科德都穿着漂亮的夏装,安妮微笑着,打量着他。杰米刚要站起来走向她时,他的兄弟不让他走近,还乘机捏他,这几下又变成了一连串的疼痛。他还在赤身露体地拖着残肢在沙漠里爬着。空中黑鹰叫得更响了,它们变得不耐烦了。
杰米强迫自己微微地睁丌眼睛,想看看黑鹰飞得有多近。除了一片模糊,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些模糊的景物使他想起了令人可怕的鬣狗和豺狼。吹在脸上的风仿佛成了这些野兽发出的一股热热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继续向前爬,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停下来,它们就会向他扑来。他发着高烧,周身疼痛,滚烫的沙子烧灼着他的全身。尽管这样,他还要坚持,只要范德默韦没有受到惩罚,只要范德默韦活着,他就要坚持下去。
他已失去时间的概念,只能估计爬了一英里的路,事实上,他才爬了不到十码,围着一个圆圈爬了一阵子而已。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向什么方向爬行。他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萨洛蒙范德默韦。
他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接着又被一阵难受的疼痛弄醒。有东西在刺他的腿,杰米过了一秒钟才意识到他在何处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睁开一只肿得像核桃般的眼睛,看见一只秃头黑鹰正在咬他的腿,撕下他的肉,想用它的利嘴活活地把他吃掉。杰米看到了它的圆眼和污秽不堪的颈毛,闻到了鹰停在他身上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臭气。杰米想叫,但是叫不出声。他拼命向前爬去,感到热血从腿上涌出。他能看到在他身子周围一些巨鹰的影子,逼近来要吃掉他。他警觉到再失去知觉就完了。他一停下来,这些鸟兽又要叼食他的肉了。他又继续向前爬。他的思想又陷入恍惚。但是他听见这些巨鹰飞近时翅膀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声响。它们围成一圈向他袭来。他的身子太虚弱,无法同它们搏斗。他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停止爬行,一动不动地躺在灼热的沙土上。
大鸟围拢来,想美美地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