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他又去监视自己的房子,同时竭力避免引起贝弗利山警察的怀疑。看上去一切正常,感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托尼·哈罗德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大胆地迈出这一步,而不用担心一旦走错就会给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烦。
星期六一大早,不到十点,他就径直驱车回家。他对半人半羊雕像敬了个礼,吻了下西班牙女仆,告诉厨师做完早午餐就可以回家休息。然后他给电影公司负责人和舒·威廉姆斯打了个电话,了解《白色口水》到底进展如何了——片子已经进入最终再剪辑阶段,剪掉了十二分钟试映观众感觉无趣的部分——又打了七八个电话给别的关键人物,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即将投入工作。最后,他接到了他的律师汤姆·马圭尔的电话。哈罗德明确表示,自己会搬到威利的老宅子去住,还要求保留那里的警卫,然后哈罗德问汤姆是否认识什么出色的秘书。马圭尔不敢相信,哈罗德竟然不顾多年的情谊,将玛利亚·陈炒了鱿鱼。“就算是聪明妞儿,让她们跟你太久,她们也会黏着你。”哈罗德说,“我得在她给我补袜子并把她的名字缝在我的内裤上之前把她打发走。”
“她去
哪儿了呢?”马圭尔问,“回香港了?”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这跟我他妈的有什么关系?”哈罗德咆哮起来,“如果你听说有谁速记流利、脑子灵光,就立刻通知我。”
他挂上电话,在放映室里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然后去按摩浴缸里躺下。
哈罗德脱光衣服,躺在热水里,闭上眼睛,全身放松,思索着等会儿去游泳池里游两圈,不知不觉差点儿睡着了。他仿佛听见了玛利亚·陈带着今天的邮件走进来时的脚步声。哈罗德坐起来,从盛着伏特加的高脚杯旁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又躺回去,任由喷出的热水按摩他酸痛的肌肉。想让自己好受点儿,就最好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他告诉自己。
他差点儿又睡过去,烟头几乎烧到指头,就在这时,他听见走廊里传来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
哈罗德猛然睁开双眼,将烟叼在嘴里,摊开的双臂收拢到胸前,做好站起来快速移动的准备。他的橙色睡衣在六英尺外。
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个拿着他的邮件、穿着朴素白裙子的年轻美女是谁。然后,他注意到了她传教士一般严肃的脸上的漂亮眼睛,像猫王一样噘起的下唇,还有模特一般优雅的步态。
“莎依拉。”他说,“该死,你吓到我了。”
“我把你的邮件带进来了。”莎依拉·伯灵顿说,“我不知道你还订了《美国国家地理》。”
“哦,孩子,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哈罗德语速飞快,“去年冬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我正打算向你解释和道歉呢。”哈罗德说着,又忍不住想索性操控她了事。但他止住了。不行,他应该重新开始。他可以不用施展那套鬼把戏的。
“没事。”莎依拉说。她的声音向来轻柔而梦幻,但现在听上去却令人昏昏欲睡。哈罗德怀疑,这个可怜的摩门教孩子在失业的几个月里染上了毒瘾。“我不再生气了。”莎依拉疯言疯语地说,“上帝帮我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期。”
“那太好了。”哈罗德说,将胸口的烟灰掸走,“你说得很对,《白色口水》不适合你。那片子太贱了,你的档次不知比它高多少倍。不过,我今早同舒·威廉姆斯谈过,他正考虑为奥利安电影公司拍一部片子。我觉得这部片子对你、对我都特别合适。舒说,鲍勃·雷德福和一个叫汤姆·克鲁斯的小子同意重拍——”
“这是你的《美国国家地理》。”莎依拉打断道,将那本杂志和一摞信递给他。
哈罗德将烟叼到嘴里,伸手去接邮件,以免被打湿。他突然发现她手中拿着一把银色手枪,看上去就像玩具,就连那把枪接连发出的嘭嘭声,听上去也像玩具枪朝地砖上发射塑料子弹的声音。
“嗷……嘿!”托尼·哈罗德说,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五个小洞,试图将它们拂走。他抬头看着莎依拉·伯灵顿,张大了嘴,烟头掉进浴缸里,随旋转的水流飘走。“我操。”托尼·哈罗德咒骂着,小心翼翼地向后靠,手软绵绵地落下,同时闭上了沉重的眼皮。他的脸缓缓没入翻滚的水面之下。
莎依拉·伯灵顿默默地注视了十分钟。泛着白泡的水先是变成粉红,然后变成鲜红,但最后,因为有干净的水不断地注入,过滤装置也发挥了作用,浴缸里又恢复了原样。然后她转过身,慢慢走开。她姿态优雅,高昂着头,擦得锃亮的高跟鞋敲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哗哗的浴缸喷水声的背景上,显得尤为响亮。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关掉了顶灯。拉上了百叶窗的房间顿时阴暗下来,但经过按摩浴缸的反射,细碎的阳光被投在白色的灰泥墙上,就像电影结束后,放映机里还滚动着没有图像的空胶卷,于是银幕上映出了杂乱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