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君给薛预泽传达了这个意思,薛预泽会意:“好,那我今天就让他们不报了。”
“您这又出钱又出力又出人,我和同同真是感激不尽。”
傅东君是真的觉得这人挺不错:看不出多少生意人的油滑,更没什么盛气凌人的架子,有钱有貌就不说了,分寸感好得简直让人很难不心生亲近。
“您这就太客气了。要真能帮到宁老师一把,那是让我赚了大义,要遗泽后代的,”薛预泽笑,“时候不早,我就先行一步。您也辛苦,注意休息。”
“是,劳您上心,慢走。”
傅东君收回目光。
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这做那么多事也没说求个报,让他心里略有些不踏实。
求个什么呢?
第三天的议程主要关系政工建设,压力大头在政委黄青松和旅长楚循身上,陈承平不免就动了心思摸摸鱼。
等中午结会仪式开完,陈承平裁掉会议记录的抬头,揣上厚厚一摞信纸就往外冲。结果楚循早就注意到他奋笔疾书一上午的姿态了,从从容容地把他拦在门口:“去哪儿?”
“嘿,领导,”陈承平意识到不妙,赶紧赔笑,“我去买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快?”
“您问那么多干嘛……”触及楚循清凌凌的眼神,陈承平立马决定还是说实话,“我这,再过去看看去,下午准时和您集合,行吗?”
楚循冷冷一笑,语速缓慢:“三天的会,整整三天,你一顿饭都不出席!陈承平,你到底想不想混了?”
陈承平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只好放低姿态:“旅长,我真得过去看看,一小时行不行?十二点半我过来给领导们赔罪,让喝多少喝多少,绝对不推半句!”
楚循忍不住问:“你干什么那么上心?”
陈承平嘿嘿两声:“这……”
“会上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哎,领导,这不行……”
“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楚循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你不是说去见姑娘吗,见得怎么样,成了吗?”
“见倒是见了,成就……”
楚循惊讶,刚想嘲笑你陈承平也会被女人拒绝,又觉得他这态度奇怪。脑中灵光一闪,楚循意识到什么:“你那个不会是——”
陈承平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容,透过他三寸厚的黑脸皮,楚循竟然都看出了几分纯情:“会的,老大。”
楚循一时堵都话都说不出来。
想骂陈承平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又想骂那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想想那姑娘还见义勇为躺在医院ICU,又想到他这半月心心念念老树开花的模样,到底是没把这话刻薄出来。
陈承平见缝插针,脚下一滑:“那我走了啊旅长!就一小时!一小时!”
声音远远传来,听着都快到楼下了。
楚循骂了一句,抱着保温杯,摇了摇头。
陈承平打车到医院门口,没急着上去,冲到旁边的商区。用三分钟买了个旗舰款国产手机出来,接着找了家运营商开了张手机卡,让别人帮忙插进卡里,一切办好他才揣着手机和写着手机号的小条子进了医院。
念着再迟到得罪楚循后果难测,他跑得有点急,冲到六楼都有点气喘:“人怎么样?”
“体征已经很稳定了,大夫说醒了看看情况能不能下周转病房,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傅东君扶了他一把,“你急什么。你是不是今天下午走来着?”
“对,我还得赶回去,酒局,推不开。”
傅东君恍然大悟,也念着他的不容易:“能推就推,少喝点儿酒。不用挂念这边,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同同醒了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陈承平笑着看他一眼,心说这小子那么和善是不是站队了,也没说其他的,再问了几句术后看护和并发症的问题,转回正题:“我得先走了,这个东西你帮我转交一下,等她醒了给她就行。”说着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信封,刚半路买的,上面还没来得及写东西,不过也没必要写:“还有这个,我的手机号。”
接过小纸条,这下傅东君真惊了:“不是吧,你这元谋人终于有手机了?”
姜疏横抿嘴笑,而陈承平八成没听懂傅东君在寒碜他什么:“记得转交,你们回来了让喻蓝江那臭小子上心点儿!真走了!”
“行,少喝点啊!”
刚把陈承平送走,傅东君接了个电话,迟源打来的:“我靠,宁姐怎么样了,我刚收到消息!”
傅东君简单说了说病情,迟源安慰了几句,然后有点迟疑地问道:“大波是不是在你那儿?”
“对,”傅东君顿了顿,读出一点端倪,“你知道他来北京找同同的事?”
迟源尴尬地挠了下脸:“他头天大半夜说要追宁姐,我以为他发癫呢,结果第二天就休假了,我估摸着是这么回事。”
傅东君叹气,也没心思找他麻烦:“知道了。”
说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老鬼半夜到同同家他不知道,大波休假来追同同他也不知道,同同的病他更是一点情况都不清楚……
他是个不合格的兄长。
姜疏横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早点回去吗?”
傅东君摇了摇头:“晚点儿。”
宁昭同醒在第五天的凌晨,天边暮色还浓,加护病房里灯火通明。
医生一声“醒了”惊飞了傅东君的困意,一众医护鱼贯而入,大约十来分钟后,有个护士在边上叫了一声:“家属过来一下!”
飞快签完几张单子,傅东君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看着。旁边护士把东西收起来,见状忍不住笑一声:“又不是不让你进去,瞧你这样子!”又催促道:“你男朋友已经过去消毒了,你还不赶紧去。”
傅东君一愣,而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哦好!谢谢您!”
怪不得转头就不见姜疏横了。
他心里还忍不住有点惊讶,觉得这护士阿姨真是见多识广,都没对他俩的关系有什么异样神色。
他跟喻蓝江发了个消息,等他们数据测完自己换好衣服,让医生带着进去。因为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所以姜疏横虽然快人一步,但也只能安安分分地坐到椅子上等着,姿态看着还有点可怜。不过傅东君没来得及多看老公一眼,一进门叫了一声“同同”,结果话音一出,他就差点没忍住眼泪。
宁昭同看他一眼,倦怠地掀了掀睫毛,嘴唇轻动,却听不到声音:“我梦见,承平了。”
她梦见承平了。
梦见她开始换牙,因为害羞而开始学着轻声细语地说话,也不再风风火火地扑到她阿爷的怀里,嚷着要抱。
梦见她开始跟着少傅学文,手掌被打得红肿一片,第二日却依旧背不出书,渐渐的少傅都懒得打她了。
梦见她星夜狂奔千里,只为给自己送上云梦泽的第一朵莲花;梦见她情窦萌动,喜欢上丞相家的嫡幼子,将他捆进宫里,潜月领着禁军整整找了一夜。
梦见自己怒不可遏亲手教训她,鞭子落到女儿身上,自己的心也跟着一下下抽疼。
……
梦见她二十岁从北地归来,目光沉静,风华万千,受封镇国公主,赐号“承平”。
“……我好想她。”
她好想她的觅觅,想听觅觅再叫她一声阿娘。
傅东君受过读唇语的专业训练,此刻不太会出现在自己口中的名字被跟着念出来,不由尴尬了一瞬:“……他给你留了东西。”
留了东西?
她反应过来他的误会,可惜也没力气澄清,只是笑笑,只说了一个字:“疼。”
这一字出了声,气流送出颤抖的音节。
傅东君对上她碎玻璃一样的眼波,心头猛地酸了一下:“我让他们给你开点止疼片?”
“不要,梦里好黑,我想醒着,”傅东君跟着念出来,“辛苦你了——你跟我说什么辛苦,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扬起嘴唇笑,抬起手,傅东君连忙迎上来握住。她指尖轻动,在他掌心勾了勾:“活着真好。”
傅东君顿时泪如雨下。
“别、别哭,我现在,哄不了你。”她艰难地出声。
“好!好我不哭,你别动,别说话了,”傅东君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把口罩调整了一下,“你不用挂心,事情都解决了,等你精神好一点我慢慢跟你说。家里猫我也帮你喂了,假也请了……”
她含着笑,眼里有温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