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港城今日有雨。
骗子。
温迢咬着笔看窗外,碎发挡住了皱起的眉。
下午第二节课,浓密的树叶也遮不住艳阳,光束带着燥热从四面八方来。
教室风扇开到最大,他穿着短袖短裤都觉得热。
风一吹连带着睫毛往上卷,眼睛怪痒的。
他想抬手揉,手一离开桌面,压着的试卷就飞了起来。
“来,同学们,我们看下一道题!”
一头棕色泡面长发的英语老师在黑板的显示屏上写完句子,戳了个点,正打算回头。
温迢赶紧伸手去抓,一转头赵司旻已经把试卷压在课桌上推给他。
赵司旻瞪了他一眼,抿唇没说话。
英语老师听见响动,往温迢那瞥了眼,目光挪开了,在教室里扫视一圈,语气尖锐又刻薄,说:
“同学们,你们已经高三了,大家都马上是个成年人了,高考的重要性应该不用我再强调了吧!有些人啊,自己不想努力就算了,不要影响其他想学习的同学!”。
话音落下,教室里几道视线马上向着温迢来了,有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心的。
温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后脑勺,低下头,试卷上九字开头的分数红的像血。
他有点酸。
像嘴里含着一颗发酵了上百年的山楂,吐不出来,吞不下去。
英语老师没指名道姓,但也没什么区别。
没指名道姓是因为他旁边坐着赵司旻,高三二班的活招牌,清北预备役,年纪第一宝座拥有者,数竞国赛金牌。
老师们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生怕高三这最后一年出了什么差错,连带着身为同桌的温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拐着弯说他,阴阳怪气有时候更让人讨厌。
对于温迢来说,还不如直接骂他,说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
反正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一个找关系硬塞进来的重点班吊车尾,高三二班的老鼠屎。
高中以来整整三年,一直占着赵司旻同桌这个坑。
老师怕他带坏学神,他自己也别扭得要死。
那么个只知道做题的书呆子,他想带坏,条件也不允许。
温迢和赵司旻同桌三年,话没说过两句。
赵司旻高一高二竞赛集训加夏令营,本来也没多少时间在教室里。
赵司旻在的时候,像个护身符,替他挡了老师的说教,耳边终于清净了点。
不在的时候,空着的座位存在感更强,不断提醒他,自己是个废物。
讲台上,英语老师还在尖叫着讲题,语气上扬,她的声音一直很尖锐。
温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看着窗外发呆,白皙的侧脸渗出细密的汗。
40度对于十月底来说,真的太热了。
温迢希望温度早点降下去。
降下去就到冬天了。
港城没有秋天。
冬天之后是过年,过年之后是高考。
他想高考,想毕业,想成年。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走得远远的。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叮咚——下课时间到了……”
英语老师和往常一样,把下课铃视作耳边风。
她拖了五分钟课,施施然合上课本,甩了甩泡面头走出教室,走之前还看了温迢一眼。
温迢只好又赔个笑。
后排靠窗,垃圾桶旁,王的故乡。
温迢守着这么个风水宝地,过了高中三年。
一切都好,除了赵司旻在的时候。
老师是不是往这看这算了。
就算下课只有五分钟,也一堆人围过来。
当然是冲着赵司旻来的。
请教学习方法的,问比赛经历的,听夏令营见闻的。
赵司旻面无表情地回话,问什么答什么。
温迢每次都趴在桌上装睡,但是听得仔细。
“哟,蔫了?”
这声音的主人化成灰他都认识,温迢深呼吸,抬眼。
陆江汀一脸坏笑,拍他肩,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
赵司旻目光追着,看那两人勾肩搭背到了走廊,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温迢倚着栏杆看了会风吹树叶。
这栋是高三楼,一共六层,文理科加起来十五个班。
高三二班是理科班,在一楼。
出了教室的人,要不就在厕所,要不就是在去厕所的路上。
他和陆江汀这样还有闲心在外边放风的,纯纯异类。
风起,吹动少年纯白的短袖。
港城一中实行素质教育,不补课,不禁恋爱,不强制穿校服。
出校门的路上,经常能看到情侣手拉手,但这里没有,这里是高三。
作为港城最好的中学高中部,大家也都是有分寸的人。
高考在即,没人拿自己未来开玩笑。
温迢瞅了眼旁边吊儿郎当的发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陆江汀不算。
“你出国那事怎么说,打算去哪啊?”
温迢像是随口一问。
“澳洲。”
“……挺好。”温迢敷衍道。
地理一塌糊涂,没想起来澳洲在哪的温迢,面不改色心不跳。
反正不用高考,尤其是不用考语文英语,挺好。
他中考的成绩只超了统招线,家里找关系让他上的重点班。
温迢数理化生哪一科拿出来都能打,偏偏理科战神,文科垃圾,腿瘸得可以,生生把总分拉了下来。
语文英语课天天睡觉,老师看一眼都嫌弃。
高一那会,英语老师还和班主任告过状,可班主任教数学,温迢数学成绩能打,说了两句做做样子就算了。
临近高考,温迢才发愁,还剩不到一年,他拔苗助长也拔不上去啊。
那看不懂的理解和作文,还有什么定语什么从句。
不久前知道陆家打算把陆江汀送出国。
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英语不好,出国都难。
温迢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蓬松的发顶被风吹乱,配上皱紧的眉,在陆江汀眼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陆江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不高兴啊,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泡面陈骂了,何况她就那脾气,马上高考完就解脱了啊。”
他一边安慰,手悬在了温迢头顶。
温迢深吸了一口气,“爪子放下去,不然剁了你。”
英语老师姓陈,常年一头泡面卷发,陆江汀给她取了外面,不过到底不礼貌,只在温迢说过。
陆江汀悻悻地缩回手,啧了一声,
“至于吗,我还没摸上呢,小时候摸那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
温迢没给他好脸色。
说来也是见了鬼,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记事以来陆江汀一直高他半个头,就这样过了十七年。
小时候不知事,陆江汀摸他的头,温迢也不恼。
长大以后,但凡陆江汀伸手,俩人就要打一架。
长辈都习惯了,也就随他们去。
“你……”
温迢应声回头,光线打在浅色瞳孔上,陆江汀望着那汪清澈的眸子,顿了一下,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
温迢疑惑。
温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迢给了他一个大逼斗。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陆水水你他妈啥时候这么肉麻了!”
猝不及防被拍了脑壳,陆江汀懵了一瞬,太阳穴嗡嗡作响。
温迢这一巴掌用了力,俩人打架一直都是真打,鼻青脸肿是平常。
陆江汀反应过来,心里一阵火直冒,但他气的不是这个,他朝温迢吼道:
“想打架老子奉陪,你他妈敢叫小名儿,活腻了是吧?”
温迢后知后觉自己跨了雷池。
陆家祖传迷信,陆江汀刚出生的时候家里给他算了一命,说命里缺水。
陆江汀父母一合计,淼字太大众,于是大名叫江汀,小名叫水水。
长大以后,水水二字变成了陆少爷的逆鳞,触之必死。
打一架是温迢的待遇,其他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叫,群殴都是轻的。
温迢嘴角抽了抽,正想着要不服个软。
上课铃适时想起,他飞快跑回教室,陆江汀的声音在后边追,
“温迢你等着!下课有你好看!”
铃声结束下一秒,温迢回到座位。
他后排左边靠窗,陆江汀右边靠门,俩人隔着几个同学四目相对。
温迢挑了挑眉,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看着都欠揍。
“噔——噔——”
赵司旻拿笔盖敲了敲温迢桌子。
学神啥意思?
温迢没懂,看赵司旻半天,挤出一个字,“嗯?”
他刚坐下,气没喘匀,一个嗯字,尾音往上勾,带着浓重的鼻音。
赵司旻侧脸,少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牙齿咬住了下嘴唇,唇色不深,但有白净的脸衬托,却意外地让人觉得昳丽。
男孩似乎咬不住了,牙齿松开,刚被咬住的地方透出一片红,印着淡淡的齿痕。
薄汗从纤长的脖颈一路往下,经过锁骨,流进衣领。
充血了。
赵司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视线从温迢被咬红的下唇上收回,冷冷地说道:
“安静一点,谢谢。”
……
原来是嫌他吵。
行吧行吧,下回下课不出去了,回个座位怎么影响您老人家学习了?
温迢心想着,身体诚实地把桌上摞起来的书移到窗边。
年纪第一了不起哦。
温迢翻了个白眼,自问自答,确实了不起。
他偷偷去看赵司旻,觉得这人真是板正得可以。
大夏天穿着学校发的短袖长裤,蓝白相间,丑不拉几的,温迢都替他觉得热。
脑子里只有学习,抽屉里一堆表白信看也不看,白长一张帅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