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发来的,跟我求证是不是你。”周景元一面回答,一面退出了视频和聊天框,笑说,“梁老师,你要接受自己火了的事实。”
“我们办公室的小姑娘也在追这个节目,我一说你是意乔的老师,她们都兴奋得滋哇乱叫。”乔婷婷也说“梁老师出名了”。
“确实,我们民乐特长班的同学都在关注这个节目,梁老师那期节目很出圈。”意乔补充道。
“对了,”周景元想起当初自己的断言,问道,“你们单位有没有利用你搞一波宣传?”
“没有。”梁昳摇头。
“没有吗?”周景元有些意外,啧啧称奇。
“民乐团的官微倒是发了好几条平时的表演和排练视频,每一条都有梁老师,数据都破了纪录。”周意乔说着,掏出手机来。
“是吗?”周景元凑过来看他点开微博,见其中一条微博非常正式地转达了竹笛小姐姐对大家的感谢,不禁满意道,“你们乐团挺有心的。”
梁昳瞥他一眼,好笑道:“你到底站哪头?”
周景元登时笑了:“当然是你这头。”
乔婷婷和周意乔一起笑了。
周景元瞥意乔一眼,像兄弟一样搂住他脖子:“你也知道了?”
周意乔看一眼梁昳,轻轻“嗯”了一声。
乔婷婷笑,问景元:“今晚还回崇新吗?”
“回。”景元松开意乔,替他整了整衣领,“奶奶近来不太好,回去看一眼才安心。”
近来,余书荔瞌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坐着吃饭就睡着了,要喂饭人喊她很多遍才如梦初醒般睁一睁眼,甚至大部分时间需要人碰碰她的脸才勉强嚼两下。景元和景星已经喂不了饭了,章芩和唐姨变着花样给她煮吃的,再拿机器打成糊,装进一次性注射器的针管里,最后用活塞轴一点一点从轻轻撬开的嘴角推进去。
晚上,景星到家的时候,唐姨刚喂完糊糊,端着碗和针管回了厨房。章芩正准备进房间给余书荔擦脸擦手,被景星拦下让她去休息。
余田是跟着景星一起回来的,跟章芩和唐姨打过招呼后,也进了卧室。
景星从卧室自带的小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手上握着一个刚刚搓过的热乎乎的毛巾。老太太一辈子爱干净,即使她糊涂了,家里人不糊涂,凡事都依她的习惯来,时时保持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余田站在床尾,看景星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给奶奶洗脸、擦耳朵、擦手,问她:“你这会儿吃饭吗?”
“给奶奶擦好了就去。”
“唐姨刚刚问你想吃什么?”
景星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刚准备摇头,看见一直半眯着眼的奶奶张了口——
“脆藕。”
奶奶突然蹦出两个字来。
景星一怔,停了动作。她俯下身,望着余书荔,轻轻问:“奶奶,你说什么?”
余书荔却不看她,望着余田又说一遍:“她喜欢吃脆藕。”
周景星一瞬滚下泪来。
余书荔糊涂了,说的话一天比一天少,家里人已经很久没听她说过长句子了。可此时,她讲了一个语义完整的句子。
周景星是三个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子,也是三个孙辈中最倔的。大哥景文循规蹈矩,绝不越雷池一步;弟弟景元调皮捣蛋,惹大人生气了也知道撒娇耍赖;唯独景星脾气最硬,宁折不弯。
说来也怪,这个脾气最拧的姑娘爱吃硬米饭、劲道面、爽脆菜,连排骨莲藕汤里的藕也不要面的,要吃脆生生的。以前,余书荔就最疼她,总给她炒脆嫩的糖醋藕,拌爽口的麻辣藕片,在排骨汤快熬好的最后十分钟才放藕下锅。
时过境迁,余书荔老了,糊涂了,没人再让她进厨房了。然而,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有片刻的清醒,她要让人知道——她的孙女爱吃脆藕,别给做错了。
原本懒散站在床尾的余田挺直了腰背,望着奶奶的眼睛郑重回答:“我记住了。”
景星埋着头,泪一滴一滴落在已经凉了的毛巾上。
“擦。”余书荔指了指她手里的毛巾。
景星回洗手间将毛巾重新用热水洗过,回来又给她擦了擦手。
“擦。”余书荔指了指她的眼睛。
周景星才反应过来奶奶是要她给自己擦眼泪,泪更止不住了,断了线似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余田走到景星面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来,替她把眼泪一点一点擦干。“奶奶记得你,该高兴才是。”他握住景星的手,轻轻捏了捏。
景星点点头,心上却如压了千斤重,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唐姨特地做了一荤一素,景星红着眼圈吃完了晚饭。临走前,她轻轻推开卧室门换章芩去休息。章芩起身,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奶奶自摔倒后身体和精神明显大不如前,一家人心知肚明。章芩掩上门后,景星在陪护的小床边坐下。
房间里暗暗的,只留了一盏地灯。
她看着余书荔睡着的脸,想起自己小时候总爱爬上奶奶的床,跟她挤在一起睡觉。因为奶奶会在夏天给她摇扇子,在冬天把热水袋塞进她被窝。后来,家里有了空调,也有了电热毯,她还是喜欢跟奶奶挤在一张床上,喜欢她笑说“大姑娘了,还不要自己睡吗”,喜欢她给她掖被子,喜欢她早上轻手轻脚起床……
余田推门进来时,她恰好拿袖子在抹眼泪,被他看见也止不住眼泪。
在余田的记忆里,周景星是从来不哭的,今晚却掉了好多眼泪。他把温温热热的水杯递到她手里,让她喝几口。
景星捧着杯子,小口咽着,视线却始终落在奶奶的床上,她悄声叹一口气,说道:“时间如果停在小时候该多好啊!”
“多小的时候?”余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