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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流辉如他所愿的生气了。

他抓着诸伏景光的领子,那张跟自己相似的脸上泛上冷冰冰的神情,诸伏景光伸手摸上去,感到一种伤害和破坏带来的快意。

他和诸伏流辉总是避免不了发展到这种局面。他们是兄弟,是曾经一度相依为命,又最终走到不同人生的两个人。他们有最为亲密的过去,这份过去让他们无比深刻地了解对方,知道做出怎样的行为,说出怎样的话能够给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

诸伏景光觉得自己口口声声说已经二十六岁,是个大人了,可做出来的事情还是那么幼稚。在诸伏流辉面前他总是做这种幼稚的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想。他是个大人了,就得承担起大人的责任来。

于是他笑了笑,整理好自己刚才被诸伏流辉抓乱的领子,摆出礼貌克制的模样:“那我走了。”

“你去哪?”

诸伏流辉不可能放他离开。

他突然出现在诸伏流辉面前,张嘴又说出那种话,诸伏流辉当然能猜到他为什么而来。

“我不知道。”

诸伏景光实话实说。

贝尔摩得正在盯着他,就算回安全屋也不过是跟那女人来回说些暗含机锋的废话。他在东京有一处租来的小公寓,可去了又能做什么,他睡不着觉,也不想一个人待在窄小阴冷的房间里。

苏格兰无处可去,诸伏景光也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最终还是诸伏流辉把他领回了家。

诸伏流辉给了他单薄的毯子,给了他蜷着腿才能勉强躺下的沙发。

他知道诸伏流辉还在生气,所以安分地躺在沙发上,没出声,也没凑过去讨人嫌。只是他确实睡不着,又有点冷,那点翻身的动静便被诸伏流辉听见了。

“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安眠药。”

诸伏流辉给出的解决办法跟诸伏景光所料无差。他去了菅海斗告诉他的那家心理诊所,很巧,公安跟那家诊所的主治医生有合作,这让诸伏景光没用上他准备的计划。

他本打算伪装成诸伏流辉去问诊。

即使并不拥有贝尔摩得那种出神入化的伪装能力,扮演成诸伏流辉对诸伏景光来说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只不过没用上这种手段也是个好事,诸伏景光拿着自己以权谋私拿到的病历复印件,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所以他知道,诸伏流辉这两年,从医生那里开了大量的安眠药。

这两年里,诸伏景光睡不着觉的时候就靠酒精麻痹自己,而诸伏流辉睡不着觉的时候就靠药物强迫自己。

他俩可真不亏是兄弟。

“有酒吗?”

诸伏景光想尝一尝诸伏流辉酒柜的藏酒。

“没有。”

诸伏流辉态度强硬地给出无视事实的拒绝。

不给就算了。

诸伏景光闭上眼,突然说出了自己在组织里用作代号的酒名:“苏格兰威士忌。”

他只是想到,从上次到现在,他还没有跟诸伏流辉介绍过自己。虽然苏格兰并不是个值得介绍的身份,但是总得给诸伏流辉一个除了诸伏景光之外称呼他的方式。

“什么烂名字。”

诸伏流辉沉默片刻评价道。

这让诸伏景光难以自制地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诸伏流辉说得太对了,什么神经病组织会给自己的成员用酒做代号啊,苏格兰威士忌就是个烂名字,烂到家了。

“别笑了!”诸伏流辉低喝着打断了他的笑声,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也对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诸伏流辉。”

似乎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是诸伏流辉。诸伏流辉走过来,像小时候那样,别扭又不情愿地轻轻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欲盖弥彰地用刘海盖住被他亲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不肯承认。

“睡吧。”

诸伏流辉这样对他说。

没有酒,没有药。诸伏景光就这样安然地在诸伏流辉一句话里睡着了。

这仿佛成了一个契机,让诸伏景光自然而然地插手了诸伏流辉的生活。

说实话,以苏格兰的视角旁观诸伏流辉的生活对诸伏景光来说是个十分新鲜的体验。抛除那些他对于诸伏流辉先入为主的印象,以纯然的陌生人的心态,静静关注着诸伏流辉的生活。

就像他重新了解了一遍诸伏流辉这个人。

他看着诸伏流辉急匆匆拎着大衣裹上围巾出门,在东京检察厅附近的咖啡厅堂食或者打包一份万年不变三明治咖啡套餐,带着满脸倦容把咖啡的纸杯攥成团,扔进自动售货机旁边的垃圾桶里。

有外勤的时候诸伏流辉会开车去上班,面无表情地跟门口的安保出示自己的工作证,即使这里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他还是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一板一眼地执行。

他也会摔车门,不知道是个什么案子,诸伏流辉的脸黑沉着,拿着电话边走边讲。诸伏景光不靠近都能猜到他说了一些什么。不外乎“废物”、“蠢货”、“这点事还需要我教你吗”、“干不了就滚”之类的话。

工作收尾的庆功宴他也会露出应酬的笑容,很生硬。大部分时候都在闷头喝酒,几乎不怎么拒绝,上司劝酒他便沉默着一口喝完。那些酒精进了体内,再慢腾腾从皮肤下面蒸出来,把诸伏流辉的冷脸蒸成醉醺醺的红色。

挺新奇的。

这种视角见到的诸伏流辉熟悉又陌生。不太像是诸伏景光的哥哥,倒是属于苏格兰的目标。

于是又一次试探扔到他们两个头上。

带着伤的诸伏景光被贝尔摩得半鼓动半催促地赶去了诸伏流辉的公寓。

贝尔摩得估计他会可怜兮兮地坐在诸伏流辉的门口,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或者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

但是诸伏景光拷贝了诸伏流辉公寓的门卡。这事贝尔摩得不知道,诸伏流辉也不知道。

作为一名不速之客,诸伏景光非常不客气。他把鞋子随意踢在玄关,也没换拖鞋,赤着脚踩在诸伏流辉定期找人清理保养的木地板上,一手捂着被贝尔摩得下狠手撕开的伤口,一边带着点轻松的笑容去翻诸伏流辉的酒柜。

他上次就看到了,诸伏流辉的酒柜里有几瓶好酒,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来一口简直就是浪费。

然后他就在架子上看到了一瓶上次没见过的苏格兰威士忌。已经开封,瓶子里金黄的酒水还剩大概二分之一,结合时间来看,主人家这一段时间应该很是青睐它。

诸伏景光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组织里以酒为代号,代号也就成了比名字更加能够代表自己的称呼。他是stch,这还是他亲口告诉诸伏流辉的。现在从诸伏流辉这里看到一瓶被他喝了不少的苏格兰威士忌,总有一种自己被他喝进肚子里的错觉。

似乎他变成那些金黄的酒液,被诸伏流辉含在嘴里咽下去,顺着喉咙流进肠胃,再被吸收到血液里带着一起涌入心脏。

而他们本就流着相同的血液。

诸伏景光拿起那瓶酒,顺着第一次来时走过的路线,进了诸伏流辉的卧室,松了力气瘫坐在床边上。

伤口隐隐作痛,提醒他尽快处理,诸伏景光却没有理会。他坐在地上用牙齿咬开瓶口的软木塞,嘴唇贴上冰凉的玻璃瓶口,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清新甜美的口感,却带着一把热气从胃里烧上来。是很好的酒,诸伏景光在拿到代号以后也查过一些有关苏格兰威士忌的类别,诸伏流辉这一款酒在苏格兰威士忌中不算最贵的那一类,但也并不便宜。

舒适的公寓,价值不菲的藏酒,清明的社会形象,一片光明的人生未来。

他的二哥有这么多好东西。

诸伏景光不想让他跟自己危险的工作牵扯更深。

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越久组织的耐心就会越差,到时候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手段等着用到诸伏流辉身上。

既然目前只需要一个录像就可以交代过去,那就去做。他会把后续处理好,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公安也会跟检察厅那边说明情况。把柄只有在未公开的时候才赋有效力,组织即使拿到了录像也不会第一时间对外公开。

诸伏流辉的人生不会毁在他手里。

所以只需要去做就是了。

诸伏景光就这样带着可称轻松的心态拽着明明察觉出异常,还是喝下了那杯盘尼西林的诸伏流辉上楼,把他推到床上,凑过去亲吻他的脸颊,脱他的衣服。

“这次我不问你了,做吧。”

诸伏景光躲开诸伏流辉的视线,即使这个人现在眼神涣散,他还是因为一些说不上来的理由躲开了。

“滚。”

诸伏流辉抓着他的手腕骂他。

骂我吧,没关系。

诸伏景光挣开他,坚定地贴上去,嘴边甚至习惯性带上了一丝伪装的笑容,轻声拒绝诸伏流辉:“不。”

他凑过去抓着诸伏流辉的头发亲他。他能感觉到诸伏流辉的嘴唇在发抖,便轻轻蹭了蹭,像是安抚,也像是讨好,又像是在卑微地祈求:“做吧。”

只是一场性交,诸伏流辉也有可以推脱的理由。他被下了药,还被诸伏景光主动凑上来撩拨引诱,即使做了也不是诸伏流辉的错。

可诸伏流辉就是不肯。

这时候他又像诸伏景光记忆里那个强硬不容别人质疑的讨人厌二哥了。

诸伏流辉用自己发抖的手脚死死按着诸伏景光,自己难受地闷哼,又吐出一连串难听的骂人话。他不肯顺从诸伏景光的安排,诸伏景光也拗不过他,最后只能认输。

他轻轻拍打诸伏流辉勒在他身上的胳膊,下意识哼哼了一段挺老的儿歌,应该是他很小的时候别人哼着哄他睡觉的,是谁他也记不住了。

他哄着诸伏流辉,也哄着自己,他们两个既不体面又不安详地紧紧搂在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

让人觉得真是他妈的糟糕透顶的世界。

被琴酒带人关进禁闭室的时候,诸伏景光下意识的感觉,其实是一阵不合时宜的轻松。

即使他可能有危险,即使他可能面临刑讯,即使他可能要开始考虑自己的后事。

但起码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死,而且离开了诸伏流辉身边。不用面对诸伏流辉让他打心底里感到轻松,即使将要面对的是不明情况的坏局面,那也是他擅长的范围了。

欺骗,谎言,伪装。这是他在这几年里最擅长的东西,这些东西帮他变成那个会笑着扣下扳机杀人的苏格兰,而不是诸伏流辉面前憋不住脾气的诸伏景光。

他的审讯似乎是贝尔摩得负责,那女人来了之后只是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诸伏景光就低着头任由她看。

看了一会,贝尔摩得突然开口跟他说:“你的身份暴露了,警察先生。”

“……什么?”

诸伏景光露出再真实不过的惊疑和错愕。他以为自己是因为多次任务失败才被扔进禁闭室接受惩罚的,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看朗姆或者那位先生决定怎么处置他。但只要诸伏流辉的价值够大,苏格兰就仍是个好用的旗子,他不太担心自己会直接被处理掉,顶多受点“长记性”的折磨作为处罚。

可是贝尔摩得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怎么会……怎么会是因为这个?

“警视厅公安部卧底警察,诸伏景光。”贝尔摩得紧盯着诸伏景光,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因为诸伏流辉的原因,组织这一段时间一直在查你的底细。很不幸,有人就在最近动了你在公安的档案,被我们抓住了尾巴。”

诸伏景光脸上的表情从惊疑变成了茫然。

因为他并没有一份能够被人查阅的档案存放在警视厅公安部里。

在诸伏景光接下卧底任务之后,他的直属上线曾通过秘密邮箱联系过他,就档案一事征询他的意见。

保留档案,存放在警视厅公安部,他的身份信息有所留档。假如以后在卧底任务中出了意外,他随时可以撤出来,重新用自己的身份回到警视厅系统内继续当一名普通警察。

或者直接把档案删除,唯一的纸质版留存在他的上线手里。除了他的上线,没有人会知道有一个叫做诸伏景光的人替换了人生,自此变成了一名有迹可循的罪犯。

诸伏景光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选择了删除档案。卧底就是一条只能单向前进的不归路,即使任务结束,他也很难回到最初作为诸伏景光的人生道路上。好一点的结局就是再次更换身份,去往地方警视厅,在公安的监视下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对自己曾经的过往缄默不言。

删除档案,然后资料意义上诸伏高明和诸伏流辉不再有一个叫做诸伏景光的弟弟,养父母不再有他们精心照顾长大的孩子,警校的毕业册上不会出现他的照片,他曾任职半年的警局也不会留有签着他名字的出警记录。

世界上不会再有诸伏景光,但是诸伏景光能因此做到更多。

“还是你告诉的我,我跟诸伏流辉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说我是诸伏景光。”诸伏景光露出无奈的笑容,“我该信哪个?”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化验的样本上动了什么手脚。”贝尔摩得说得很轻巧,“组织的风格你也知道,如果你给不出合理的解释,谁也救不了你。”

“那就让琴酒来吧。”诸伏景光很是无所谓,“我不知道你说的档案,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我的底细在获得代号之前就已经被你们查了一个遍吧?怎么会突然又查出来跟公安有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诸伏景光隐约有一种感觉,他可能知道他这份档案跟谁有关。但那种感觉导向的结果过于荒谬,他不愿意去深思。

贝尔摩得似乎只是来跟他聊两句,没有压迫性的审讯,也没有惨无人道的刑讯。除了不给食水以外他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这太反常了,反常到根本不是组织会做的事。那就只能说明组织真正的目标不是他这个疑似暴露身份的卧底,而是……诸伏流辉。

这个猜测在贝尔摩得暗示他祈祷某个男人来救他的时候基本上变成了一个等待发生的事实。

诸伏景光晃着混沌的头脑在心底默念诸伏流辉不要来,可诸伏流辉还是来了。

他被人绑着洗干净了打上药扔在空房间里,房间四角明晃晃挂着闪着灯的监控镜头。诸伏景光在监控下费力蜷起身子,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到。

他感到一阵绝望。

诸伏流辉本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他本可以在公安和特搜部的保护下对外公布他手里拿到的那些对组织不利的证据,揭发那些龌龊阴暗的交易,作为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大检察官,对黑暗中的罪恶宣判上诉。

可诸伏流辉现在带着那条眼熟的厚围巾出现在浑身赤裸的诸伏景光面前,低头盯着他,把他那些狼狈又难堪的模样尽收眼底。

诸伏流辉会怎么想?诸伏景光忍不住去猜。说到底他不想让诸伏流辉觉得自己是个……是个…婊子。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是一时之间脑子里被这个词填满了。诸伏景光咬着嘴唇忍住喘息和充斥着下流暗示的呻吟,却被诸伏流辉捏住脸颊,命令自己睁开眼看他。

今天的诸伏流辉格外的陌生。

诸伏景光勉强撑着,说那些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废话。说了没两句,他泄了气,感觉这样的推拉实在是多余。镜头就在上面架着,演员到场,准备就绪,接下来除了配合剧本他又能做些什么。

所以说他才不想见到诸伏流辉。只要诸伏流辉出现在这里,事情就会不可避免地发展到这一步。

“要做吗?”

诸伏景光咬着诸伏流辉的手指轻声问道。即使理智和感情都无声地叫喊着拒绝,可是形势逼人,想要保住自己和诸伏流辉,他们今天非做不可。

“我是谁?”

没想到诸伏流辉盯着他问出这样的问题。诸伏景光咬牙,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在这种场合问他这样的问题。

“诸伏流辉。”

诸伏景光避开诸伏流辉的视线无奈地回答。

“嗯。”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诸伏流辉搂着他,慢腾腾地检视自己的东西。

诸伏流辉的态度让诸伏景光只能用这样的说法来形容。他摸着自己的身体,可是却并非调情,更像是观察。诸伏景光甚至能猜到诸伏流辉在观察着什么。上次他们兵荒马乱地在床上较劲,诸伏流辉被下了药,没有余力仔细观察诸伏景光的身体。而上上次,在被认出身份之前,诸伏流辉甚至没有耐心多碰他两下。

他就像是想要把之前错过的东西都补回来一样,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诸伏景光的身体,同他记忆里的弟弟丈量比对,把那些不被他知晓的,发生在诸伏景光身上的每一份变化都认真用手心记住。

这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诸伏景光压抑着喘息,他觉得自己快要没出息地哭出来了,只好开口向诸伏流辉祈求:“别,别这样……”

别做这种多余的事,别在这种时候展露不合时宜的感情,别在这个场合做出一副珍惜的样子,别把你那些控制欲用在这种地方。

可是诸伏流辉不会听他的拒绝,就像组织也不会听苏格兰的拒绝一样。

他还是被诸伏流辉掐着腰进入身体,随后迎来强硬的,蛮横的,粗鲁的,完全不顾他死活的操干。药物作用下他敏感得可怕,被诸伏流辉随意伸手碰过去就兴奋得打颤。一些难以自制的呻吟从他嘴里漏出来,随后变成诸伏景光放开声音的哭喊。

他趴在地上,被诸伏流辉捞进怀里用力搂着顶弄,大腿内侧被那家伙掐到疼得发麻,脑子昏涨,几乎只剩下本能。

本能让诸伏景光紧紧贴在诸伏流辉怀里,他不停地哭,因为疼,也因为别的。他哭着尖叫着被诸伏流辉操射,阴茎和大腿一块发着抖,甩出去淡色的精液,哭咽也变得小声,断断续续地吸着鼻子,任由诸伏流辉抱着他,把他摆弄成别的适合用力的姿势。

太过分了。即使诸伏景光有所预料,可诸伏流辉的做法还是太过分了。他最后甚至是昏着被诸伏流辉带着离开的。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诸伏景光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诸伏流辉那间他睡过两次的卧室,还有睡在他身边,睡梦中也并不安详地皱着眉的诸伏流辉。

心里那点怨气还没凝聚成形就被吹散了,存在的时间甚至没有小时候诸伏流辉偷吃了他便当里的小番茄来的长。至少那时候诸伏景光足足生了一周的气,那一周他都不肯管诸伏流辉叫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或者干脆就用“喂”来指代。

“……哥?”

诸伏景光小声开口。

诸伏流辉眉头皱着,紧闭着的眼皮下面眼珠在快速地转动。这说明他正在做梦,从他的表情来看,肯定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梦境。

“哥。”

诸伏景光又叫了一声。诸伏流辉还是没有醒,但是对诸伏景光的声音产生了一些反应,朝他这边挪了点,胡乱挥着手臂把诸伏景光搂进怀里。

诸伏景光被自己过分又讨人厌的二哥拦腰抱着,被迫凑近那个宽阔可靠的胸膛,接受一个充满热度的亲密拥抱。

诸伏流辉身上还剩一点没散干净的香水味。香水早就进了尾调,若隐若现的烟草和皮革烘出温暖的氛围,让人闻着就犯困。

诸伏景光笑了笑,活动着自己酸疼的身体,在诸伏流辉怀里找个了舒服的位置,重新闭上眼睛,放纵自己的一晌贪欢。

睡吧,没什么情绪是睡一觉过不去的,至少睁开眼睛,又能见到新的一天。

睡了个自然醒的回笼觉以后,诸伏景光只想把自己睡前说的话全都收回去。

即使有了充足安定的睡眠也无法消解所有的坏情绪。尤其是当他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跟诸伏流辉完全超出普通兄弟该有的亲密程度,手臂交叠,胸膛贴近,连心跳声都混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感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后悔。

实际上,这种姿势和距离虽然有些近了,但诸伏景光不是没有过跟其他同性勾肩搭背甚至搂搂抱抱打闹的经历。

可是不一样,氛围完全不一样。

跟同学有过,跟朋友有过,甚至迫不得已的时候,他还跟组织里的女性同事有过脸贴脸挤在通风管道里的经历。

可那时候他坦坦荡荡,心里没有一丝旖旎或者幻想。但是诸伏流辉不一样,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了一些事,即使像现在这样尚在普通范围里的亲密也让他感到一阵难挨。那些棉花糖一样飘飘然的欲念一旦被放出来了,就会彻底粘在两个人之间,即使把看见的糖丝扯断,那股子腻人的味道也会缠在他身上难以根除。

诸伏景光甚至连诸伏流辉的脸都不敢再看。他狼狈地扭过头,僵着脖子不想继续贴在诸伏流辉的肩膀上。

气氛这种东西真的很该死。

就是在气氛的推动下,诸伏景光仿佛放弃思考一般半推半就地配合了诸伏流辉的计划。也是在气氛的烘托里,让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主动贪恋在诸伏流辉的怀抱里。

哪怕他明知道不应该,哪怕他上一刻刚把那声哥哥叫出口。

诸伏景光的内心被懊恼和自我厌弃填塞,他皱着眉,挪腾着前一天被诸伏流辉过分对待的身体,想要趁着诸伏流辉睡醒之前打破这股奇怪的暧昧氛围。

然而天不遂人愿。

诸伏景光动了没两下,诸伏流辉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眼皮缓缓抬起来,露出那双困乏的蓝眼睛。

不知为何,诸伏景光下意识停止了动作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沉在睡梦中没有醒过来。躺在他身边的诸伏流辉发出一些含糊的鼻音,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就没了动静。

他正在看自己。

诸伏景光能感受到诸伏流辉停在自己脸上的视线。那视线很难形容,只能说很有存在感,让人难以忽略它的重量。

诸伏流辉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手摸上了诸伏景光的脸。慢吞吞地,没什么力度,说不上温柔,也并不算色情。

诸伏流辉像是在发呆,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没有挪走,手指也一下下从他脸上蹭过去。

感谢卧底训练。

诸伏景光现在能够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完全是靠技术,他把自己的呼吸放得又长又轻,呼吸喷洒在诸伏流辉的手心。诸伏流辉摸他的额头,把他的额发撩到一边,大拇指轻轻在他额头摸索。又顺着额头滑到鼻梁,再从颧骨摸到眼眶。

诸伏景光不知道诸伏流辉这是在干什么,只好继续装睡。好在诸伏流辉的动作没有持续太久,他轻轻抚摸过诸伏景光的脸颊,又揉了揉诸伏景光的耳垂,然后便收回了手,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诸伏景光本以为他要离开,没想到脚步声响了没两下又停住。诸伏流辉折返回到床边,俯身靠近,嘴唇贴上诸伏景光的额头,一触即分。

“醒了就别装了。”

卧底经历培养出的强大心理素质让诸伏景光控制住了身体,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就连呼吸的节奏都丝毫不变。

诸伏流辉讥笑了一声,没说别的,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出了卧室。

门锁发出自动咬合的咔哒声。诸伏景光等了一会,确定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才噌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锤了一把诸伏流辉的枕头泄愤。

他不承认自己装睡,诸伏流辉也没点破。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顿中午时分的早饭,诸伏流辉扔给诸伏景光一套衣服,让他穿上准备出门。

“去哪?”

诸伏景光一头雾水。他对于诸伏流辉和组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不甚清楚,更不知道诸伏流辉这样执着地参与进来到底是准备了什么计划,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去你的交货仪式。”诸伏流辉说得挺讽刺。他拿着一个硬盘在诸伏景光面前晃了一下,不咸不淡道,“我用这东西把你从那个组织买过来了,从今以后苏格兰威士忌就是我的东西,他们再找你干活记得拒绝。”

“……什么?”

一瞬间诸伏景光怀疑自己是不是丧失了日语理解能力。诸伏流辉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如果那块硬盘里的东西真的有这种价值,可以直接从组织那里买断一个代号成员,那诸伏流辉为什么不直接把硬盘上交公安或者特搜部,反而是这样被人胁迫着拿出来当做苏格兰的赎身费。

“不想去?”诸伏流辉皱眉,把诸伏景光的问题当成拒绝,“不想去就算了,也不是非要你在场。”

“我去。”

他当然要去。诸伏景光咬牙,至少要弄清楚诸伏流辉究竟跟组织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交易的地点在一个熟悉的老地方,是那家他骗着诸伏流辉跟他走的酒吧。诸伏景光愣了下,才撑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跟诸伏流辉一起下车。在组织的地盘里,他的身份就该是苏格兰,苏格兰有苏格兰的样子。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冷着脸跟诸伏流辉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外貌气质上暗含的相似便难以掩藏地显露了出来。

诸伏流辉的视线从酒吧深色的玻璃门上一扫而过,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推开了拉门。

上次给诸伏流辉调了一杯盘尼西林的酒保就站在吧台后面,见诸伏流辉和诸伏景光走进来,展开营业性质的笑容迎接。

“两位客人想要点什么?”

“stch,加冰。”

诸伏流辉拉开椅子坐下,语气平淡,面不改色。仿佛上次被人下了药拖上楼的人并不是他。诸伏景光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斟酌着根据诸伏流辉的话,露出一个冷笑来,隔了一张椅子坐下。

出门时看到的那个硬盘被诸伏流辉放在吧台上推了出去。酒保没有着急拿,动作干脆又漂亮地凿出一个冰球放进玻璃杯中,给诸伏流辉添了一个杯底的苏格兰威士忌。

“请慢慢品尝。”

那个酒保带着笑容充满暗示地说道,伸手去拿吧台上的硬盘,诸伏流辉抢在他之前按住了硬盘,盯着酒保追问道:“东西。”

“嗯,您指什么?”

酒保脸上的笑容堪称无懈可击。

“别跟我装傻。”诸伏流辉抬眼看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嗤笑道,“不敢以真面目见人也无所谓,我不在乎你是谁,但你该明白用什么跟我做交换。”

“毕竟我不可能天真到不留后手,对吧?”

说完以后诸伏流辉就松开了手,淡然地举杯啜饮,反而是诸伏景光露出一丝惊讶,不以真面目示人……

酒保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轻飘飘地顾左右而言他:“楼上的房间还空着,诸伏先生还需要吗?”

这就是个挑衅了。

诸伏流辉侧头瞥了诸伏景光一眼,勾着一丝笑容,调笑着开口问道:“还需要吗?”

诸伏景光一愣,随即沉下了脸,咬牙切齿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会,”诸伏流辉轻描淡写地说到:“我没有做给别人看的兴趣。”

这话被诸伏景光听在耳朵里,脸色更沉了两分。诸伏流辉说的,就好像昨天按着自己故意在监控下面一通乱搞的家伙不是他本人一样。

“你没有,我也没有。”

诸伏景光抢过诸伏流辉的杯子,仰头把那些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推回到酒保面前,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

那个不知真面目的酒保耸肩,露出个遗憾的表情。他,或者她,把一个更小一些的u盘交给了诸伏流辉,又给他加了半杯苏格兰威士忌,才笑着说道:“监控的录像24小时自动覆盖,这是导出来的记录,只此一份了。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让苏格兰回来一趟,确认一下。”

“别用‘回来’这种说法。”

诸伏流辉接过u盘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酒杯里,金属外壳和酒杯里的冰球碰出撞击的清脆声音。

“他是我的人了,别对他指手画脚。”

酒保知情识趣地鞠躬致歉,似乎没看见苏格兰已经阴沉成暗色的眼睛。

诸伏流辉倒是侧头看了一眼,语气讥讽地开口:“怎么,不乐意?”

“我还应该感恩戴德吗?”

诸伏景光学着诸伏流辉那样讥讽的笑,语气里是强压的怒气。这怒气格外真实,也确实是真实的。

诸伏景光没想到诸伏流辉特意跑这一趟,竟然就是为了这家伙自己亲手交上去的这些把柄。他不信诸伏流辉找不到别的方式解开组织针对他的圈套,更不相信他和诸伏流辉的关系发展到如今,没有对方暗自放任甚至推波助澜的缘故。

这怒气不仅来自被诸伏检察官自顾自买下来的苏格兰,还来自被诸伏流辉自顾自安排摆弄的诸伏景光。

“……哦?”

诸伏流辉又笑了,他干脆侧过身盯着诸伏景光仔细地打量,突然抬起手像是招呼小猫小狗那样漫不经心地招了招。

“过来。”

他开口说道。

“……。”

诸伏景光抿着嘴唇扭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过来。”

诸伏流辉的声调丝毫不动。

该死的!

担心诸伏流辉是想在组织面前做戏,更担心自己的不配合打乱了诸伏流辉那些该死的计划。诸伏景光牙关紧咬,两步并三步走到诸伏流辉面前,沉着脸看他。

诸伏流辉一手撑在桌子上抵着额头,另一只手轻轻在嘴唇上点了两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诸伏景光。

这副胜券在握等着自己上前献媚的姿态实在是可恶。诸伏景光彻底收敛了表情,伸手攥住诸伏流辉的衣领,把讨人厌的家伙拽过来,低头恶狠狠地亲上去。

被人狠狠磕碰了牙齿和嘴唇,诸伏流辉带着点面对顽劣孩童的纵容,按住诸伏景光的后颈,把这个泄愤一样的吻变得缓和。节奏完全被他把握在手里,他勾着诸伏景光的舌头细致深入地纠缠。

诸伏景光被吻的气喘吁吁,两颊透着羞恼的血色。他直起腰沉默了片刻,大拇指用力擦过自己的嘴唇,突然握拳对着诸伏流辉的肚子狠狠捣了一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吧。

门被摔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看了出好戏的酒保低笑一声,慢悠悠给诸伏流辉的杯里续上酒。

“合作愉快,诸伏检察官。”

“愉快?”

诸伏流辉捂着小腹抽着气反问。

诸伏景光一点都没留手,这一下结结实实怼在他的胃部,疼得他冷汗直冒,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到内出血了。

不过缓了片刻他又笑起来,笑容里是懒洋洋的餍足和一些不能被诸伏景光看到的阴暗算计。

“啊,合作愉快。”

发生了这样混乱波折的大事,诸伏景光不可能什么都不向自己的联络人汇报,只不过之前他被组织盯得太紧,现下虽然被诸伏流辉“买走”,但他暂时无法确认组织是否真的放他“自由”,只好把汇报的事再往后推迟一段时间。

就在他寻找机会的时间里,他和诸伏流辉默契地就之前的事情保持了冷战。为了伪装关系,他依旧住在诸伏流辉的公寓里,晚上自觉抱走了诸伏流辉的厚被子睡在他的床上还顺便反锁了房门。诸伏流辉早出晚归,没对诸伏景光霸占他房间的事情给出什么反应,沉默地拎着毯子睡在窄小的沙发上。他们两个在一间三十平的公寓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从始至终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或者该说,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诸伏景光认为自己生气事出有因,他却不明白诸伏流辉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对他生气。诸伏流辉不说话,诸伏景光也赌气不说话。直到降谷零的一通电话给他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消息。

他们之前好不容易找机会抓住证据交给公安的一名跟组织有合作的会社社长,在昨天因证据不足被检察厅宣布不予上诉,负责的检察官正是诸伏流辉。

“……什么?”

诸伏景光其实听清了也听明白了,但仍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重逢后至今的所有事情一窝蜂从他眼前挤过去,即使凭着血缘感情的回转,诸伏景光也说不出诸伏流辉毫无嫌疑的判断。

“我这边干净,你详细说。”

诸伏景光拿着之前诸伏流辉用过的那一台信号干扰仪检查了一下整个屋子,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沉着脸坐在诸伏流辉的床上向降谷零问到。现在想来,他之前甚至完全不觉得这台仪器出现在诸伏流辉家里有什么问题,只觉得可能是检察官工作养成的谨慎习惯。

“流辉哥……他跟你说过之前都做过什么吗?”降谷零从一个预防性质的问题开始,跟诸伏景光说他查到的东西,“我用安室透的身份在这边能找到一些他做过的事,但是在公安内部反而毫无根迹,hiro,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诸伏景光低声说。

“能查到至少在两年前他就在接黑活,”降谷零的声音也很沉,透着股藏不住的疲惫:“组织之前就跟他有过合作,只不过是通过代理人,估计并不清楚经手人是他。我也是从行事风格推测出来的,毕竟……我总要比组织更熟悉他一些。他之所以手里能有那么多组织的把柄,也是因为处理了不少私贿勒索的案子。”

“他走得太快了,hiro,我不想凭空猜揣,但是以他的年龄来说,真的太快了。”

这是几乎明示的怀疑诸伏流辉过于迅速的升职背后有其他更高级别的力量在操控了。

“我知道……我知道,zero。”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是因为你,让他被牵连进来,而是因为组织盯上了他,导致你被抓了出来。”

诸伏流辉讨厌诸伏景光。

他对诸伏景光最初的印象是妈妈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拉着他的手轻轻摸上去,说里面有一个小弟弟在长大,很快就能出来跟他见面了。高明转年要去上小学,有了这个小弟弟,流辉在家里的时候就有人陪他玩了。

可是诸伏流辉不需要这个长在妈妈肚子里的小怪物陪他玩。尤其当爸爸抱着一个皱皱巴巴又红又丑的东西跟他说这就是弟弟的时候,他嫌弃地戳了戳那东西的脸,觉得自己想得没错,这就是个小怪物。

诸伏流辉更加讨厌诸伏景光是在知道了他这个名字之后。妈妈在纸上写出小怪物的名字,已经能够读写自己名字的诸伏流辉如临大敌地盯着纸上的汉字,哇得一下哭了出来。

小怪物抢走了他的名字。他是辉,却被小怪物抢走了光。

妈妈手忙脚乱地哄好了流辉,告诉他家里三个兄弟名字都是亮晶晶的,没有谁被抢走,他们是明亮的辉照着的光。

即使如此,诸伏流辉还是决定讨厌诸伏景光。

他总是哭,半夜也哭,就好像遇见了大怪物要吃他这个小怪物。诸伏流辉晚上听见诸伏景光的哭声,就爬起来跑到父母的房间敲门,带着枕头躺到诸伏景光旁边,不耐烦地抱着小怪物陪他一起睡觉。

等诸伏景光会走会爬了,诸伏流辉的兴趣变成了把小怪物推倒在柔软的垫子上,看他茫然地转头,再一点点努力重新爬起来。

傻乎乎的。

诸伏流辉撇嘴,又伸手戳了一下诸伏景光的脑门。小怪物抓着他的手指塞进嘴里软软地咬住,带着那种傻乎乎的笑,咬了他一手口水。

脏死了。诸伏流辉在小孩儿嫩呼呼的小脸蛋上擦干净手,又不长记性地去戳诸伏景光。

直到诸伏流辉上小学,诸伏景光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比他小了三岁的弟弟带着小黄帽背着小书包,被不情不愿的诸伏流辉紧紧抓着手送到幼稚园门口。

诸伏流辉怕他又哭,人送到以后也没走,躲在门后面看着诸伏景光自己跟着老师走进教室。睁着蓝色的猫眼,见谁都给个大笑脸,甜甜地打招呼。

小怪物已经不是小怪物了。

诸伏流辉气呼呼地抓了把头发,假装自己没干在幼儿园门口偷窥的事情,踢着鞋子自己跑去上学。

再后来等到诸伏景光也上了小学,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夏日。诸伏流辉换了运动服跑出去跟同学踢球。诸伏景光从房间里探出头问他回不回来吃饭,诸伏流辉说不回来,他要跟同学一起去买超市打折的三明治。诸伏景光瘪瘪嘴,说好吧,但是你回来得给我带一个新的转笔刀。

诸伏流辉坐在玄关换鞋子,闻言回头露出个坏笑,他跟诸伏景光说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带,还能帮你把铅笔都削好。

诸伏景光故意板住脸,他说我还没原谅你早上抢走了我的小番茄,我不叫。

诸伏景光总是不太叫诸伏流辉哥哥。他直接叫他流辉,跟妈妈告状也是说流辉抢走了他便当里的水果。

诸伏流辉也撇过头,他说不叫就算了,我也不想当小怪物的哥哥。

他还是喜欢叫诸伏景光小怪物,被妈妈和高明说了无数次也不改。

等诸伏流辉裤兜里揣着一个蓝色的转笔刀回到家里,发现爸爸妈妈躺在血泊中没了呼吸。诸伏景光不见了,诸伏流辉下意识四处寻找,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在屋子里找起来。

景。

景光。

诸伏景光。

他的小怪物。

诸伏流辉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跑,边跑边叫诸伏景光,直到他从衣柜的百叶窗里听到熟悉的呼吸声,看见躲在里面满脸泪痕,不知什么时候因为缺氧昏睡过去的诸伏景光。

哗啦开门的声音把诸伏景光惊醒了。他看见打开衣柜门的诸伏流辉,慌张地伸手去推他。

快跑。别在这。有坏人。

诸伏景光想说好多话,却发现自己张着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闭眼!”

诸伏流辉把诸伏景光抱在怀里,又凶又急地冲他吼。

“……”

诸伏景光想叫他,想把那声哥哥喊出来。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愈发着急地盯着诸伏流辉,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让你闭眼!”

诸伏流辉干脆自己动手把诸伏景光的眼睛捂住。衣柜外面是爸爸妈妈冰冷血腥的死相,他不能让诸伏景光看到。

抱着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孩子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可诸伏流辉硬生生一直抱着诸伏景光不放。他抱着自己的小怪物走过地上的血迹,走到客厅磕磕绊绊地打完了报警电话,又抱着诸伏景光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他用被子把自己和诸伏景光裹起来,紧紧地抱着诸伏景光不松手。

“别怕,别怕,哥哥在这呢,别怕。”

他反反复复地强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诸伏景光在他怀里重新睡过去,而诸伏流辉睁着通红的眼睛等待警察的到来。他想起来自己只报了警,却没有通知高明,还在夏令营的高明好像明天就能回来了,他该怎么跟高明说家里发生了什么?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看见的场景,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给爸爸妈妈盖上被子,虽然是夏天,但是地板上还是很冷。

他又想爸爸妈妈好像已经死掉了,死掉的人还会觉得冷吗?他们自己就是冷的,诸伏流辉之前试着摇晃他们,摸到的只是冰冷冷的皮肤。

如果没有呼吸变得冰冷不再能跟他说话就是死掉了,那小怪物是不是也快要死掉了,他刚才好像已经不能说话了。

诸伏流辉更加用力抱住诸伏景光,确认自己怀里的人还是温暖的,还有胸口的起伏和呼吸。

过了不知道多久,警察来了。

诸伏流辉警惕地打开一条门缝,隔着窄小的缝隙让警察出示证件。

从确认身份到现场搜集资料到录口供,诸伏流辉一直站在房间门口,他不动,也不许警察进去。

直到警察提出要带诸伏流辉去警局过夜,家里发生了凶杀案,怎么想都不可能放任小孩子自己在家里待着。

诸伏流辉犹豫了一会,才转身进屋把诸伏景光抱出来,他让警察小声说话,不要吵醒诸伏景光,并且一路上拒绝了许多次警察主动提出的帮助。

他不想把诸伏景光交给任何人。

可最后诸伏景光还是被交给了其他人。

诸伏高明想要留在长野,守着父母曾经在过的家。诸伏流辉和诸伏景光会由东京的亲戚领养。

诸伏景光因为直面父母受害的第一现场,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刺激,不仅失去了那天晚上的一些记忆,还患上了失语症,只能茫然地睁着蓝色的猫眼,艰难地用口型和手势跟其他人表达自己的想法。

愿意收养诸伏流辉的亲戚不想带一个看起来就麻烦极了的诸伏景光,愿意收养诸伏景光的亲戚没准备养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

诸伏流辉抱着怀疑观察了愿意收养诸伏景光的那对夫妻许久,最终主动找上去,他在那对年轻夫妻错愕的视线里跪在地上,脑袋沉沉地压在手背上。

他把诸伏景光拜托了出去,自己跟着另一户家庭离开。

诸伏流辉从来不是个常规意义上的乖孩子。家里突发巨变让他变得沉默,但是那些骨子里的不安分和叛逆并没有消失。他违反校规和法律去打零工,旷课跑去找诸伏景光,把攒下来的钱塞进诸伏景光的小书包里。

诸伏景光跟他比划自己不需要,给他看养父母准备的零钱包,里面有各种面值的硬币,足够他买点零食再给诸伏流辉买瓶汽水。

诸伏流辉气得打他,下手不重,只是气势汹汹地抬手,然后轻轻敲在诸伏景光的脑袋上。

诸伏景光捂着脑袋傻笑,笑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跟上诸伏流辉,抓着他哥的手晃一晃。两个人就像曾经那样,牵着手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只不过诸伏流辉现在会提前松开手让诸伏景光自己走回家,他在后面看着。

那现在并不是他的家,诸伏流辉不方便跟过去。诸伏景光看起来被养得很好,笑得挺开心,脸上也长了点肉,诸伏流辉不想让自己的出现给这个家庭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诸伏景光交到了朋友,一个金发黑皮的臭脸小孩。诸伏流辉偷偷跟在两个人后面,看着这个臭屁的金发混血儿和他印象里傻乎乎的弟弟一块儿跟别的小孩儿打架。

另一堆小孩挺没家教,骂那个金发的是怪胎,还骂自己的小怪物是哑巴。诸伏流辉蹲在天桥上看着没插手。得让自家小怪物自己解决才行,不然他管的了这一次管不了每一次。

最后是金发怪物和哑巴怪物打赢了,两个小孩儿牵着手一块跑去买冰棒。诸伏流辉撇撇嘴,从天桥上跳下去,拦住另一堆欺负人的小孩,又挨个儿揍了一遍。他扒了这堆小孩的裤子,拿手机拍了他们光屁股的照片,威胁说再让他看见干欺负人这种事,就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学校的公告板上。

真正的坏小孩诸伏流辉拍拍裤子看了眼时间,发现今天晚上的零工估计要迟到,气得在某个光屁股上又踢了一脚。

诸伏景光那个金发的朋友让他解开了心结,能够重新发出声音说话。他给两个哥哥打电话,兴冲冲地说自己交到了朋友。诸伏高明说了什么不清楚,反正诸伏流辉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应着。他正在编小故事,打算投稿到一家少年刊上,被采用的话可以拿到一些稿费。

诸伏流辉准备去一家寄宿的私立中学,那里离诸伏景光更近,教学资源也更好,就是学费有点贵,他不打算靠养父母掏钱,自己能解决这种事情,稿费那点收入不过是用来跟养父母解释自己的金钱来源而已。

诸伏流辉应付完声音里止不住往外飘着开心的诸伏景光,叹了口气烦躁地转着手里的水笔。

交到朋友就这么高兴?

诸伏流辉气得摔了笔。

他果然还是讨厌诸伏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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