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船出水门。
桓繁露在望台,远远地看见,命令点火放箭,过后去捞船骸,找到一具焦尸。
“大人,死者是长沙郡的兵士,”属下有些为难,“长沙守恐怕不悦。”
“让他不悦。”桓繁露不慌。
一天以后,修锜来了。
两位郡守在大水护坡上见面。
“我郡都尉好心借人,帮助你守东北线,你却将人烧死。他犯了什么错,难道杀了你的爱马?”
修锜是笑面虎,带动一郡的兵吏都爱玩笑。然而桓繁露和他长久共事,知道他严谨的本性:“你郡都尉的人擅自驾船出水门。”
修锜拧起眉毛,让众人看到两位太守对峙的场面。等浪打护坡时,他才扳住桓繁露的肩膀,在水声里夸奖:“烧得及时。”
“你回去,查你的人,我就在此处查我的人,”桓繁露挣脱,“你祖累世三公,我祖也封侯爵。守不住楚国,两姓都蒙羞。”
“请大人教。”修锜咬牙笑着。
他回长沙郡,走马到城河处掉头,向都尉治所去了。
长沙都尉年轻,操练之余,喜欢比试,当下正与一群新兵比剑,转身进退,扬起的剑锋险些伤到修锜。
“大人回来了!”
修锜笑应众人,示意都尉过来,听到青年关心自己:“大人没有为东海守轻慢吧?”便故意沮丧:“轻慢了又能怎样呢,我与他同秩,总不能他欺负我,我欺负他,那样还如何做两郡的大官?”
都尉连声说是,又埋怨几句桓繁露,给修锜解气,就这样说说笑笑,远离人群,走入一片新发的斑竹林。都尉想请修锜坐,被修锜抓住首帻,打了一掌,滚入青翠当中。
他蠕动嘴唇:“大人。”几颗牙齿从嘴角滑出。
修锜又对其下腹动脚。
青年一度昏死。
谁在远处使剑,飘逸如云,博得喝彩。声音荡在斑竹间。
修锜嫌吵,将都尉踢到林深处,抓起他的散发:“你有胆量,在我眼底动作,调换了派往东海郡的人。不过,我不理解,你又为什么会着急呢?你们潜伏许久,一直小心翼翼,难道是为了一朝暴露破绽,被烧死在水上吗?还是说,有何等要紧的事,宁可暴露身死,也要送出去——说吧,你在为谁辛苦?”
都尉轻轻地呼吸。
修锜折断他一条腿。他疼得摇头。
“你户籍在省中,出身左冯翊,三辅的好子民,为后梁皇室役,怎会有别的居心呢。你说,说吧,我留你一条腿。”
都尉坚持摇头,修锜就将他的另一条腿也折断,踩他在脚下。
“长沙郡邻楚,实在温柔和平,出了一个你,闹出一些动静,本来让我欢喜。然而我现在却要杀死你,唉,多希望有人代我来杀。”修锜扯下都尉的头发做缚绳,捆住他的手。
“大人,大人,我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都尉哭了,眼泪流进嘴中。
修锜拔剑杀他,他仍旧讨饶,只在剑锋入背时转换脸色,狠狠看世上一眼。
“是个死士。”
修锜埋了他,三日后又让人过竹林,发现尸首。
兵士们惊惶哀切,说郡中竟然有险,便加倍努力,一部分去缉凶恶,另一部分去查半月以来的出入境,很快将人与名簿呈上。
修锜坐在正堂,为死去的属下主持公道,看得比谁都认真:人是小偷小盗,名簿写满商驿,都在修锜意料之中。
“想来背后的人物缜密,轻易不能查出端倪,”他假作喷嚏,掩嘴去笑,忽然看到一条为人涂抹的记录,“这是何意呢?”
“这条是国师的过所,本来不用记,就划掉了。”有人回答。
“国师,哦,现在国师应该轮到公冶氏少子千年了,他多少年没来过,我几乎忘了他,”修锜点着名簿,“千年来长沙郡捉鬼,还是占验?几时过所,怎么我没有印象。”
属下争论不休。一位郡丞记起,国师似乎与省中礼物同时:“大人那几日专心省中事,想来没有精力兼顾别的。”
长久的安静。
大家重想起都尉之死,都沉重,以为修锜不愿再为国师行踪费心,却不知修锜夜里失眠,专为了那条被抹去的国师痕迹。
“千年,可能吗,他是公冶氏族的人。”修锜越过浅睡的儿子,走到园中,看大星拖尾,浩浩荡荡地横穿黑夜,现出蚩尤之旗的壮丽。
十数年前,国朝战争的蓄势期,修锜第一次见公冶千年。
还是孩童的千年拆开双辫,因为新丧父而服斩衰,由老国师领着,为一群大男讲述妖星,用的例子就是正在夜行的蚩尤之旗:“按纬书,蚩尤彗现身,则天运兵,四方乱。”
修锜那时还是右辅都尉,跟随兄长看天,其实在聆听人群中的议论:“且看国师,看看名为千年的童子,那便是人主也无法把握的公冶一支,不参政,不强权,不欲望,端居天数台,真正的出世人。”
出世人……修锜静静地回忆,看蚩尤之旗跑完。
卧中传来啼哭。
他去哄儿子,又叫来亲信,将国师与己处的事写成一书,联钤“长沙守”“愿君自发,封完言信”两印,吩咐送到他的兄长、当朝太尉修釜手中。
“大人,长沙郡究竟出了什么事,害了都尉,还要牵连省中?”亲信担忧。
“家书而已。”
大人说,下人喏。亲信姑且宽心,将书带到,还在省中过了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