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绳来到晚馆采红根草。晚馆静,殿门里有水声。
江玉绳心情很好,哼着月前听来的徒歌。
猫无声息地跃上宫墙,坐得很端正:“喵嗷。”
“在这里养猫?好兴致。”半蹲半跪实在太累,江玉绳靠着背篓坐下,向晚馆发问。
馆中无人回应。
江玉绳叹气:“不理人哪。”他重新站起来,身后有人拽他的衣袖。
江玉绳一激灵,几乎要钻入篓中,余光发现是文鸢。
他伸出五指贴着她双颊,拍了她一下:“怎么不和真人待在一起?”
文鸢靠在他肩膀上,很依恋的样子。江玉绳便笑了,夸她好孩子,又给她喂了很多野果。手里还有新采的红根草,江玉绳问:“吃不吃?”
文鸢微张嘴,似乎忘了上次试吃时的辛辣,就要含入江玉绳的手指。
晚馆里突然有人回应:“适可而止。”
江玉绳愣了,喝一阵过堂风,猛地兴奋起来。
他将红根草放入背篓,让文鸢咬他的手指。
第一次听到馆中人的声音,果然沉得上不来气。但江玉绳以为自己洞悉了这神秘人物的善心,便扳起文鸢的脸,使她朝向殿门:“怎么,怜悯这小女子吗?”
从晚馆中飞出红根草的块茎,砸在江玉绳脚面上。过殿的风里有嗤声:“怜悯你。”
江玉绳捏了文鸢满脸的汗:“我有什么可怜悯的?你说笑。”他将文鸢抱起,装进背篓里,快步离开。
两人先去鸫馆。鸫躺在殿中,鼻血止不住,从眉头到额际都是筋,突突地跳。雊伏在他身边哭:“你争强好胜,终于急火攻心了,其实输一两局又如何?赢才是错。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最后是我赢多输少,我照样沉池。你现在这样,我的决心又算什么呢。”
“鸫和雊是楚国的弈人,到省中竞技,连赢皇家弈者一百多局,让皇帝面上无光,因而被下狱,”江玉绳摸着文鸢的头发,“你若是一位公主,应该听说过这件事。”
但文鸢的心不知在哪。她只凭借一些原初的反应,念着“楚国”,去摸雊的头发。
雊狂暴着,将文鸢推倒,从此成为一个蛮横无理的人。
一行人又到代馆。栾二也已经成为一个蛮横无理的人。挨打的栾大躺在地上,听到江玉绳进殿说:“我去采红根草了,但生长红根草的地方恰巧是晚馆。馆中人不让我采,说他也要吃。怎么办呢……”
栾大急了:“二子!不能受他撩拨!”
栾二打得栾大两侧脸肿成齐高,随后气汹汹赶去晚馆,夜里才爬回来,已经断了脊梁。
栾大照顾他排泄,忽然想起兄弟两人进宫时互相扶持的样子,不由得掉下眼泪:“就该听我的,一开始就动手,这处宫城哪里是和睦相处的地方呢,一切不过是假象,只有皇帝的话是真的。要活下去。”
栾大不是不敢杀人,当晚就带着石头去粟馆。
江玉绳正在喂文鸢。粟馆里只有手指搅动口水的声音。栾大准备用石头砸上来,忽然被人扑倒。
葭散真人大喊:“我捕到了多杀鬼!”
但栾大只是说了句“疯子”,就将葭散真人掀到一边——栾大毕竟正值壮年,而真人已经老了,撞到柱下的础石就不再动弹。
文鸢被江玉绳推到身前。栾大本想拨开她,看到她朦胧的眼,突然醒悟:“难道在雪天之前,你就与她相熟,喂了她食物?”
江玉绳补充说明:“秋末她饿倒在路边,穿绀色帛,游媚的身体,谁看都是不一般的人,还有很深的心事,容易为人牵动。我只喂了她一颗果子,她就跟到这里。在雪天时,已是第二次见面了。”
栾大见不得江玉绳摸文鸢的头发,总觉得他玩弄了所有人。他搬起石头,想连文鸢带江玉绳一块砸烂。
粟馆外却有哭声:“阿兄!”
栾二追赶栾大,用双臂走路,遇上狂躁不安的雊,被他按在地上打,一阵一阵如初生儿的哭声,让栾大茫然。
他不知是先杀江玉绳,还是先救栾二。且有一种即将沦为孤身一人的恐惧,渐渐阻止他扛石。石头落在地上,被文鸢推走玩去了。
“你要谢我,是我不让你们兄弟相残。你们不像雊与鸫全无活的念头,拿棋局胜负来定生死,而是假从容。假如你们兄弟活到最后,你想,是哥哥出宫,还是弟弟出宫?”
江玉绳的声音盖过栾二的声音,栾大便觉得有理了。在世上,他实在害怕孤身一人,杀人蹲狱都结伴,更何况要走出这座大而黢黑的宫城呢。
“想要哪个?”江玉绳从篓里拿出野果和红根草。栾大盯着痴然玩乐的文鸢:“想要甜一点的。”
他吃了很多野果,连文鸢的那份都吃掉。不久后,栾大以抱孩子的姿势抱起文鸢:“二子。”
葭散真人的磕碰好了,雊也暂时消气了,鸫的鼻血流个不停,在夜里死去,栾二也在平明咽了气。江玉绳掩面说:“该埋尸体了。”但灵飞令迟迟不来。葭散真人便带头抬尸,走出宫馆,身后跟着栾大和雊。
江玉绳背着背篓,像个山水里养出的少年。
他走在队伍最后,发现文鸢掉队了,就去牵她的手。文鸢不动,某一刻眼睛忽然含情。
江玉绳喂了一颗果子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