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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十载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长安,皇城承天门

又是一年一度放榜之日,瑟瑟的寒风中,直有无数来自大唐各道府县的士子们,正怀着期盼而又担忧的心绪,等待着礼部官吏的到达。

来自关内道庆州的贡生张缄、张慎言就是这数千名等待放榜的士子之一。唏嘘的胡茬、霜染的鬓角、还有那一身敝旧的衣衫,都实实在在的昭示了他的落魄与孤寒。

作为一名落第达十八次之多的老贡生,张缄没有如许多年轻的后辈般,挤挤攘攘的拼命向前,略显浑浊而呆滞的眼神无法掩饰他心下的恐惧,对于其他士子们不断抱怨怎么还不张榜,张老贡生却没有半分焦急,反之,他是更希望那吏部官吏来的晚些、更晚些!

“如果今科再次落第……”,张慎言一个激灵灵的哆嗦,拼命摇头要将这个随着放榜时间临近,而日益压迫自己的恶梦给摆脱掉。但是,这又谈何容易?老贡生再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的衫子,努力去想一些使自己能够高兴起来的往事。

出身于奉儒守官之家,家有良田百顷,虽不称豪富,倒也衣食可足,作为三代单传的独子,他少时的岁月却也是无忧无虑,备极宠爱。而后年纪稍长,束发受教,九岁能文,十二能诗,他的聪慧也是名冠庆州,更为其赢得神童美誉,当其时也,左右乡邻一提及张家少爷,谁不要目露欣羡的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张门有后!”,也正是借着良好的家声及少时才名,父母顺利的为他定下了同城王家二小姐为妻,要知道,这容颜娟秀、秀外慧中的王二小姐可是许多人家争相求亲的对象。又过得几载,抱孙心切的双亲便早早为他办了婚事,也正是在他“小登科”的这一年,张缄二字正式被列入本州贡生名录,一时间,可谓是贺客盈门,“小登科后大登科”,日日听着这等赞语,少年气盛的张慎言也觉这功名富贵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年曲江赴宴、慈恩题名,又怎会少了自己?

“美人添香夜读书”,婚后琴瑟和谐的少年温经制诗,愈发刻苦用功,如是者三年,自觉已是满腹诗书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对功名的渴望,在一个和风日丽的三月,拜辞双亲,踌躇满志的向东南进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历时近月,他主仆二人便已到的长安,见识了京师的繁华,遥拜了位于长安城最高处——龙首原上的巍巍皇家宫阙,那一颗蓬蓬勃勃的功名心就愈发的不可遏制了。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一般,功名富贵也远不是唾手可得。这一科,张缄落榜了,自此,这落第的噩运就如同宿命般紧紧粘住了他,一去就是十八年。初时,他尚不在意,毕竟似这般近两百取一的进士科试,那一个高中者不曾几度失意?然则当他第五次黯然返乡时,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了慢慢的变化,昔日欣羡的目光改为了探询,继而随着这不断的落第,又逐渐转化为讥诮与挖苦;直至最后的鄙视与嘲笑。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金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归至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谓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匣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颂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骨,血流至足……”,无数个寒夜,就是依靠着吟诵这千古流传的《苏秦始将连横》,张贡生积蓄起每一份力量,在寒夜中挑灯夜读;又一次次变卖家产,化为进京的旅费。

春去冬来,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未老先衰的中年;从最初的携书童而行到今天的孤单影只;从最初的落脚客栈到今天的借宿寺庙就食,时间已是过去了十九个年头,想想赤贫的家中那摇摇欲坠的房舍,再想想那拖欠良久的“债钱”,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儿,再看看那渐行渐近的礼部官吏手中的黄榜,一股越来越深的恐惧紧紧占据了张慎言的心,再次紧了紧那不堪冬日严寒的褴褛衣衫,塌肩缩脖的张缄,颤抖着向沸腾起来的人群中心走去。

又是一年开榜之日,又是一幕几十年一以贯之的场景上演,狂喜的人毕竟是少数,失意的咒骂永远是今日承天门前的主流,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岁的士子群中却多了几个精通内幕的“消息人士”。

“看看这榜单,仅他清河、博陵崔氏就占了三个,还有卢家两个,至于那第十九名的杨诚,知道嘛!他就是礼部杨尚书的亲侄子!才学!他能有什么才学?前些日子在慈恩寺会文,我就亲见过他的诗,‘和日驱寒尽,佛音涤尘心’,听听,这就是咱新进士写的诗!连‘四声八病’都不懂,他居然就能金榜高中!我呸!杨炎他也就真敢做,竟是生生把我大唐礼部变做了他杨家私产,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凡科场失意之人,自本心来讲,多是愿意听这等可做自我安慰的话语,尤其是在听了那两句明显不如自己的诗句之后,更是大觉此科不中,非才学不济,实乃主考舞弊,不一会儿,这些个有心人的“内幕消息”便已传遍全场,一时间,场中的气氛陡然就有了几分群情激奋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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