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老愿意为寡人解惑?”林珩紧接着问道。
“事到如今,也无需多作隐瞒。我不为王族,也不为天子,至于私利,更是无从说起。”巫强撑着坐起身,动作太过于勉强,用力时拉扯到伤处,他却浑不在意,任凭剧痛侵袭,精神反而变好,“废王得位不正,不过是效仿先祖。自平王起,王座之上便不再是正统。”
“平王?”林珩设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源头在此。
“不错。”巫靠坐在榻上,道出数代传承的秘密。这个秘密积压在心头,由巫口口相传,只要祭祀不灭,图腾仍在,就不会彻底湮灭,“昔年穆王南巡,中途不知所踪,扈从千人也不知去向。消失的人中有两名巫,乃我先祖。”
巫认真观察林珩的表情,见其虽有惊讶却无丝毫惶恐,方才定下心,继续向下说,道出埋藏许久的隐秘:“穆王失踪之前,巫曾卜谶,卦象大凶。连续三卦皆如此,且指明血亲相残。”
穆王时,巫的权力达到顶峰。
王城的巫有封地,有大量的奴隶,还有能征善战的巫军,追随穆王南征北讨,屡次立下大功。
该次出巡是为平定南境,震慑作乱的蛮夷。
出巡之前,穆王将政事托付执政,并交代长子和次子跟随学习。如无意外,太子将在两人中选出。
一切安排妥当,王驾南下,预期半年折返。
不承想这一去竟是永诀。
“穆王,巫,贵族,甲士,乃至奴仆,全部神秘消失,无一生还。消息传回王城,宫内生变,四处谣传王子叛乱。两位王子先后举兵,一人在战中殒命,另一人身中流矢,也在不久后不治身亡。”
王城存有大量史书,详细记载当年这场叛乱。
比史书更详细的是巫的传承,他们知晓太多秘密,包括平王意图埋葬的一切。
“两位王子果真叛乱?”林珩突然问道。
“两人确实起兵,也因此身亡。”巫咳嗽数声,反手抹去嘴边的红痕。
两百多年过去,历史早化作尘埃,掩埋在岁月长河之中。
真叛乱也好,假叛乱也罢,两人起兵是不争的事实。落入旁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无法挣脱出来,他们注定会输,无法怨天尤人。
“所以,你要为何人报仇,穆王,王子,还是死去的巫?”不需要对方多言,林珩能猜出平王在这场叛乱中扮演的角色。
波涛汹涌,最能混淆视听,遮掩住真相。只待潮水退去,真实的一切才会显露。
穆王南巡失踪,生死不知。两名王子卷入叛乱,先后身亡。
平王非嫡非长却继承王位,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登上王位后,他迫不及待下令迁都,试图掩埋旧王城内的一切。数次阻挠对穆王失踪一事的追查,凡坚持追查的贵族都破家灭门,身后不存一丝血脉,全族被赶尽杀绝。
种种迹象串联起来,谜底昭然若揭。
林珩心中有了答案,巫接下来的话更证实他的猜测。
“我族源于前朝,部落以巫为名。末代人王暴虐,诸部反抗起事,我部追随初代天子建立王城。首领立下誓言,部落侍奉天下共主,直至身死魂灭。”巫抬起右手,掌心覆盖脸上的图腾,“以血为誓,效忠天子,真正的天下共主,穆王是最后一代!”
话至此,林珩彻底明了。
巫的祖先向初代天子立下誓言,王朝不灭,必然忠诚不移。
这一切却在穆王时发生改变。
“穆王选定继承人,王位却被平王篡取。手握王印之人再不是巫族之主,而是我们的仇人!”
巫心知命不久矣,索性不加隐瞒,将一切和盘托出。
穆王是正统,平王虽是他的血脉,却非他选定的继承人,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
贵族或许不在乎,巫却不然。
祖先立下血誓,后代必须遵守。于巫族而言,初代天子建立的王朝,在穆王失踪时便已断绝。
自平王掌权,巫族名义上追随王族,却再没有向任何一位天子立下誓言。
大概是有所察觉,平王以后,连续三代天子对巫族进行打压,收回他们的封地,剥夺他们的军权,将全体巫族人迁出祖地,困在王城之内。
一代接着一代,古老的部落持续凋零,终日困在方寸之地。
愤怒疯长,怨恨丛生。
只需一个契机,仇恨便会爆发,如同野火燎原。
“王位之上非正统,天子九鼎无主,天下人皆可逐。”巫饱经世故,自然能看出林珩的野心。
不只是林珩,还有楚煜、楚项、赵弼乃至天下诸侯。
众人年少时困于上京,如同枷锁在身。如今归国掌权,便如大鹏展翅,鲲入深海,搅动天下风云,足以淹没王城。
这与巫的目的不谋而合。
“穆王失踪,平王害其兄,终得王印。愎王驾崩,废王掌权,勾结犬戎谋害血亲,一切不过是旧事重演。以卑劣手段窃取来的权柄,终有一日要偿还。”巫一边说一边拿出龟甲,当着林珩的面抛出。
甲片翻滚落地,呈现出足以撼动天下的卦象。
“废王死,王族分。”
“上京气数已尽,天子失其鹿,天下共逐!”
同一时间,与晋营比邻的越军大营前,数骑快马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穿着半甲,皆是派去追杀废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