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日钊也没有不通人情到马上拉着刘辰龙开始工作的地步,反是给了他半天时间先安排一下家里的事,还亲自打了个电话跟山南省委办公厅交代了一声,说自己办案需要砚海县委代书记刘辰龙全程协助一段时间,替刘辰龙请了三个月的假。以他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山南省委办公厅方面自是满口答应。
刘辰龙这才明白原来杨日钊说要自己全脱产一段不是说笑的,看样子是不打算呆在砚海县城了,当下也不敢怠慢,连忙召开了一个常委会,因为要涉及调整常委分工,又特地请了正在砚海检查工作的市委马新岚副书记跟罗怀仁参加。这时亿科地产方面已经主动跟砚海县接触了,通知砚海县方面亿科地产将按原协议按时向砚海县注资,而亿科地产方面三星期后将会派员来砚海,就旅游线路的开发改建计划与砚海方面进行会商。有了资金保证,事情虽然还是多,许多工作就好做了,刘辰龙给常委们都各自就迁移方面的问题分了下工,将手头上几件急待解决的事讨论交代了一下,再确定了由一位老县委副书记临时主持县委日常工作,基本上砚海县的工作就算是又回到了日常轨道,刘辰龙就算走上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本来循例县委书记不在的时候,是由县长主持日常全面工作的。是以在确定由县委陈副书记临时主持工作时,刘辰龙还特地当着马新岚跟罗怀仁的面给远在省城的王长盛打了个电话,按下免提之后,刘辰龙先是很关切地问候了一下他的健康状况,然后才用很忧心忡忡地语气说道:“王县长啊,您能不能尽快治疗一下,赶紧回来吧,家里面的事情一大堆啊,我又有急事要离开一段,砚海离了你实在不行啊!”他看了马新岚副书记跟罗怀仁一眼,又说道:“市委马副书记跟罗常委也在,他们也是这个意思!”马新岚跟罗怀仁对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罗怀仁笑在心里,在旁边帮腔说:“是啊,小王县长,我问过市里的专家了,你的心脏不是什么大问题嘛,要不然这样吧,由我们市里出面,替你把省城的专家请到砚海来,你就回来边工作边治病吧!刘书记不在,砚海这个担子还是需要你挑起来啊!”
王长盛显然很意外,问明了刘辰龙已经向省委请假了三个月之后,更是说什么也不回来,连声说他自己刚刚检查过,医生说他的心脏问题很大,要住院观察很长一段时间,至少也要三个月,不能擅自移动,否则有生命危险。
刘辰龙笑在心里,口上却是连声叹着气,不迭声地说着:“那这怎么办啊?家里的工作马上要开展起来了,旅游线路的大场面要铺开了,正等着你老弟回来主持大局呢?你这么一走,可就是害苦我们罗!”
王长盛心里暗骂:“什么大场面,烂摊子差不多,没钱还能开展出什么工作来。你小子自己都要走人了,还当着市委领导的面玩高姿态,想骗本人回去给你当垫背,也太小看了王某人的政治智慧了吧!”
只是他口上却也陪刘辰龙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很真诚而又坚决无比的口气说道:“刘书记,恐怕不行啊,医生说我这心脏必须静心休养,我倒不是爱惜这条命,我是怕到时回去了工作没展开反而倒了下去,连累了同志们啊,刘书记,你说我这身体怎么……怎么就病得这么不是时候呢?!我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同志们,我恨啊……”
刘辰龙听着王长盛在电话那头做出弦然暗泣的声音,不由从心底一阵恶寒,也就不再陪他演下去了,闷闷地说道:“既然这样子,那你还是好好保重,好好休养吧,家里面的事情我看只好让陈副书记临时代管一下了,唉,不过这实在是……实在是不太合适,还是你能回来最好啊!”
王长盛连声说道:“不!不!不!没什么不合适的,陈副书记工作经验丰富,觉悟也高,很适合临时主持全面工作,我完全赞同!这完全没有谁抢了谁的位置的问题嘛。刘书记,我在这里向市委的两位领导跟您表个态,就是我回去了,您还没回来,我也会摆正位置,配合好陈副书记的工作,绝对不会有什么情绪的!共产党人嘛,一切都以工作需要为第一啊!”
刘辰龙暗笑不已,又叹着气关照几句让王长盛好好休息之类的话,才挂下了电话。
那边厢王长盛却是为成功推掉了沦为垫背的命运而一脸高兴,很为自己刚才的表现喝彩,也很慈悲地为那个即将顶缸的陈副书记叹了一口气。
为了不落人话柄,他倒是真住在医院。旁边一个跟他混熟了的看护开玩笑地插花,问道:“县座,何故叹息呀?”
王长盛“嘿”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原以为就我这小鼻子小眼的会来这手,没想到刘辰龙这么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真想不到啊!”
他望着窗外,已黄昏了,省城正下着小雨,点点拍打着窗,颇有些商略黄昏雨般的清冷,他想起自己现在远离了自己的政治舞台,不禁有些惆怅,但随即却又很有点恶毒地想到:砚海县的风雨倒是很热闹,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打翻了刘辰龙这条船……
可惜让王长盛失望了,入夜的砚海县没有一丝雨,一轮柔柔的月朦胧地挂在天际,星光灿烂。
刘辰龙正陪着杨日钊吃着清粥小菜,这个杨局长也比较奇怪,本来以他的身份,罗怀仁晚上本准备以“六·二四事件”工作组替他接风的名义宴请他,还说好了由马新岚副书记也出席作陪,但却被杨日钊客气而坚决地谢绝了,只是让自己陪完领导后来陪他吃点清淡的饭菜,刘辰龙想着,大概是杨局长已经进入状态,真把自己当成搭档了。
看着杨日钊只是很沉闷地吃着,并不象白天那般喜欢开玩笑,似乎有些心事,刘辰龙笑着打趣道:“怎么了大领导?吃不惯吧。表演廉政可是很辛苦的!”
杨日钊却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闷闷地说:“什么大领导啊,我平时还真烦这个,说那些官话说得浑身不自在,以后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刘兄,你叫我小杨吧!”
刘辰龙愣了一下,苦笑道:“这可是犯上啊,我可不敢!”
杨日钊这才有了点笑意,抬起头来说道:“怎么刘书记的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嘛,对着千百个手执利器的苗人都可以谈笑风生、来去自如,怎么现在乌纱帽变大了,胆子就变小了?”
刘辰龙倒没料到杨日钊对他的底细了解得那么清楚,好半晌才笑道:“大领导不愧是国安出身的,不过您这情报还是没做到家啊,我当时都吓得差点尿裤子了,这个情况您没掌握吧?”
杨日钊被逗笑了,摇头道:“刘兄您还真风趣,跟我原来想的还真是不太一样!”
刘辰龙倒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大领导,您一打早就认识我?”
杨日钊笑而不答,望着外面的天,悠悠说道:“刘兄,其实我们……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嘛!”
刘辰龙隐隐有点明白,笑道:“那好吧,不过小杨可不是我叫的。我叫你杨兄吧!”其实他也觉得称兄道弟的很有点走江湖的感觉,不过杨日钊是大领导,现在又是顶头上司,莫说只是喜欢玩玩复古,就算再有什么恶趣味,自己也得迁就配合才是。
杨日钊摇头苦笑:“随便你,只要不叫我杨局长,叫我阿猫阿狗都没关系!”
刘辰龙奇道:“你这么不喜欢当官,怎么会……”
杨日钊露出回忆的神色,却不回答,却转了个话题说道:“呆会吃完,跟我去看看汪木兄吧!”
刘辰龙听到“汪木”这个名字,不由心头一黯,也没了说笑的心情,轻轻点了点头。月进窗来,一如那天一般恬淡柔和,可是那天在月下一起谈笑的人,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杨日钊看到他的表情,轻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就是这样,死生聚散,无常流转,记得上次还跟汪兄约好了下次见要一起再喝十瓶酒,没想到……没想到……”
刘辰龙微微皱眉,问道:“你原来就认识汪哥?”
杨日钊点点头:“他是我的朋友!”他站起身来,长吸了口气,说道:“象我们这样的人,朋友是越来越少了……”
他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但说起话来,语气萧索,心境阅历,却似是阅尽浮生的老人一般。
刘辰龙也被这种情怀感染,陪他静静地站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走吧!”
两个人走在通向尸体冷藏室地走廊上,感受着丝丝的凉气。
这里跟外界的完全隔离的,没有月影、也没有星光。头顶雪白的灯光照射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迷离恍忽间,刘辰龙似乎觉得,自己是在走向通向幽冥的道路上。
多少昨天鲜活的生命,今天就冷冰冰地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