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沉本身就在大口大口地吐着辣气,闻言下意识的停下动作,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姿势。
陈九捏起一粒冰杨梅放进她嘴里,玩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饭还要人喂?自己吃去,再来点冰粉压压。”
在认识少年之前,陈沉向来秉承能动手就不多废话的理念,这会儿听着他的调笑,忽然就想起这条准则,重重一脚踩了上去,来回碾压。
没有罡气的加持,这种踩踏更像是挠痒痒,陈九憋着笑没敢出声。
杨梅透心凉,冰粉又甜的腻人,两相叠加之下,口腔中辣味被冲淡的同时,竟生出一种怪异的舒适感。
陈沉看了看少年,想多吃几口再回味回味,却不太好意思。
陈九没怎么动筷子,更多得是看这一老一少在吃,见她望向自己,笑着道:“你可以说自己不适合吃这些垃圾食品,但没法否认它们的美味,毕竟味蕾上的刺激,来得最是直观。尤其是辣、甜这种能让人上瘾的滋味。多吃点儿。”
说着他看向老人,轻声道:“容易对刺激的东西产生依赖性,这是人类的生理本能,就好像人皆怕死一样,能后天克制,但无法避免这种感官存在。”
老人手中的勺子顿了顿,没有说话。
陈九接着道:“您衣服上的补丁很多,面色蜡黄瘦弱不堪,精气神也不是很好,营养不良?”
老人小声道:“嗯,这几年没怎么吃过饱饭。”
陈九轻轻敲了敲桌子,平淡道:“穷不是您的错,但仗着自己穷,便认为道理在自己这边?那可就没道理了。把自己的苦难,转嫁到毫无关联的其他人身上,这更没道理。”
从起身之后、便被一直牵着鼻子走的老人慌忙摆手道:“没有,我没觉得道理在……”
陈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问道:“您怎么认为这重要么?重点在于,您自己干出的那些事,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倘若今天您遇着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呢?无非两种结果,要么诡计得逞,给对方造成损失、伤害。要么遇上硬骨头,非要较这个真,最后您自作自受。”
“这两种结果,有哪个是您想要的?就您的苦难是苦难?别人的人生就不是人生?”
连番发问之下,在死亡威胁面前都能硬挺过来的老人,这会儿竟有些心神失守。
她喃喃自语道:“可我真的很需要钱……”
陈九点点头,面色很平静:“我知道您有苦衷,并强行支撑着您、超脱之前所面临的死亡恐惧,于最后关头生出勇气喊住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请您来吃一碗冰粉。”
“您这么大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还有几年活头?自己怎么着都能吃上一口饭,现在如此迫切的需要钱,无非是为了子孙后辈,详细说说看,我讲不定能帮到您。”
老人没有作声,依旧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吃着冰粉,可握着勺子的右手,却止不住地轻颤着。
她艰难的控制着手臂,强行挖起一勺送入嘴中,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极慢、极满足。
她轻声道:“很久没吃这东西了。我常安慰自己讲,上了年纪,吃不得冰寒东西,可每次路过这些小摊子,都会默默流口水。像你之前说得那样,放点温水中和一下不就行了?所以呀,归根结底还是穷作的孽,吃不起这十块一碗的冰粉。”
“但我小时候,年轻时候,乃至中年时候,从来没在乎过这些东西啊……”
“我也曾饱读诗书迈步黄金屋,也曾行万里路踏遍大好河山……”
“可生活,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老人扪心自问,声音越发低沉沙哑,如泣似诉。
陈九默默听着,安静等待。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冰粉,老人终于肯抬起头。
她抹了抹眼泪,强挤出一个慈祥笑容,说道:“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能与人言,不足二三。今天能在这里说出这些,你也愿意认真听着,老太婆很开心。小家伙,你是个好人,走吧。这顿零嘴我请了,就当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说着她掏出腰间的破旧荷包,数着散碎硬币。
陈沉放下碗筷,望着两人沉默不语。
少年没有阻拦,任由老人付了钱。
他轻声道:“先前纠葛已清,我接受您的致歉。现在,说说您的问题,我试着解决。”
老人摇头苦笑道:“孩子,你天生有一副好心肠,这是好事儿。可好心,未必会有好报,往往只会带来麻烦。”
陈九坦然一笑,反问道:“您看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嘛?倘若道理在您这边,却只得冤屈,我帮您讨回来便是。”
心觉观天下,他早已察觉到老人胸中的那股郁气、怨气。
闻言,老人将混浊的目光放到陈九身上,来回打量着,意图从他的镇定神情中看出点儿什么,却无功而返。
“哎……”
她深深叹了口气,坐回板凳上轻声说道:“因为某些事,我得以见过不少、对于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来讲是天大人物的官员,可他们身上,似乎都没你的底气足。”
“也罢,我唠叨几句,你听完之后自己判断,如果能帮,老太婆没什么好报答的,唯有一颗感激之心。如果不能帮,我也不会怪罪什么,只希望你心里不要有负担。”
陈九微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