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晓晓在专心的看烟花。桑维也在专心的看烟花。
他非常沉默,一直凝视着夜空,直到夜空中的烟花渐渐疏落,他才梦游般的掉转脸。
“烟花落下如星,这小楼的位置正是每年国中十六处烟花施放点之间的中正之地,为此间主人专为了妻子爱看烟花而建,故此名为揽星。”小楼中,响起他略带点低哑的声音,仿佛是在向卫晓晓解释,又象在自言自语。
卫晓晓讶然回望。为了好好观看烟花,她把萤雪灯放回了空灵戒指,小楼漆黑的空间中,她只能借助窗外的星光勉强看清桑维那比常人更为分明的好看轮廓。黑暗中,他深蓝的眸子似比夜色更深。
“小维,你怎么知道这小楼的名字和来历?”卫晓晓疑惑的问。“还有,这里的主人呢?”
“死了。”桑维不带任何情绪,平静的陈述,换来卫晓晓讶然的一声轻呼。
“这小楼,是我爹为我娘建的。”桑维静静的看着窗外荒废的园子,平静的声音后,隐藏着激烈的情绪。
面对心中至爱的少女,重温了烟花在眼前绽放的情绪激荡,他突然涌出一种亟欲倾诉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他撕开心底血淋淋的封印,对人回忆那段父母双全的幸福日子。“那个时候,每到秋祭,会有很多亲戚,嘿,亲戚,他们会到我们家来白吃白喝,顺带要求来揽星楼赏烟花,当时的揽星楼,在深明也是大大有名。”
“娘会做很多西方的点心,秋祭的时候,她会特别做给我和妹妹吃。她不爱见人,我爹那些亲戚也很势利,爹宠着娘,不见就不见。”
“秋祭十五天,总有两天,爹是不会让那些亲戚们留在家里的。那两天,就是我们一家人在揽星楼看烟花的日子。爹抱着我,娘抱着小妮……”桑维的眼神悠远。“只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只得几年。妹妹那时还小,甚至对一家人一起看烟花的日子……没有记忆。”
卫晓晓眼圈一下子红了:“小维!”
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才看过那样繁华至极的美景,心里还存着对家人的思念,看着貌似平静的桑维,卫晓晓心中涌出股说不出的怜惜。
那种想将他抱在怀里,温柔抚慰的怜惜。
桑维转头对她轻笑。
这个时候,她已渐能适应小楼内黯淡的光线。黑暗中,桑维的笑容柔软而无害,带着一点点惘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带你到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他有一刹那的怔忡,“跟义父学会武艺之后,我回来这里装神弄鬼,逼得占了我家宅子的那帮人不得不废弃了这宅子。揽星楼,也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鬼楼……我本来,是不想任何一个人在秋祭烟花会的时候踏足这小楼的,哪怕我自己也不行……”
卫晓晓听得好想哭。
那个一直英勇的挡在她面前的男子,他心中还有多少这样的灼痛深埋在心底?他总是那样温柔而坚定的守护着她,而幼小的他需要被守护时,他却只能孤单面对。
卫晓晓仿佛看到了一个孤单倔强的小男孩,赶走了伤害他的族人,孤单单的守在这杳无一人的冷落房间。
盼不到父母,望不来亲人。卫晓晓突然明白了初见桑维时他眼中的淡漠疏离是由何而来。
心,温柔的抽痛。
吸了吸鼻子,卫晓晓轻轻的踏前一步,伸手揽住桑维,仿佛要借这样身体的亲近,送去安慰跟怜惜。
桑维无意识的揽住她的肩,轻声低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晓晓,我只是想要你开心而已。”
连他自己也未料到,重在这旧地,重看满天的烟花灿烂,自己的感情会突然失控。带她来这里,只是一时冲动,因看不得她失落难过,所以想也不想就带她来这最佳的烟花观赏地点,让她看最美的烟花盛放,让她因眼前美景而忘记伤心。
他的初衷,只是想哄怀中的少女开心一笑而已。
少年因为怀中少女而变得日益柔软的心突然怆痛。
就是这样,无意识的想奉上一切,只为了让她开心。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在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甚至开始进占他心底最隐秘的空间,从不与人分享的揽星楼对她开放,从不对人提及的痛心往事向她倾诉,她已愈来愈成为他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享有一切特权。
沉溺日深。可是怀中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女,却是最高不可攀的存在。
桑维眼中的忧郁与甜蜜浓得化也化不开,只是在卫晓晓抬头的那一瞬,却已全数藏起不见。
“你那些丧心病狂的族人还在吗?我去找父王,逼他们交出你爹的产业,好不好?”卫晓晓握紧小拳头,气呼呼的说。
“不用了。”桑维轻轻的摇头。“无论是陪在晓晓身边保护晓晓,还是在武士学院训练那帮小子,都比去做商人有意思。”
“我好想把这些人都拿来狠狠的抽打一顿替你报仇!”卫晓晓揪着面孔发狠。
“晓晓,我已经不在乎了。”仿佛一下子,他已经想通了。若没有这些变故,他还是稳稳当当的继承父亲的家业当商人吧,根本不可能跟她有交集,更不会有象这样日夕陪伴的机会。
卫晓晓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珠子转来转去,显然没有把这事就此搁置的意思。
她作老友记般拍拍桑维的肩:“小维,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提供耳朵和肩膀,你可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自己烦恼。”
桑维微笑。
卫晓晓转了话题:“对了,伯父的后事……他老人家葬在哪里?”
桑维很意外卫晓晓居然细心至此:“桑家的族地中。他们要抢爹的产业,总不能把爹曝尸荒野。”
“哦……下次伯父的忌辰,我也去拜祭一下。”卫晓晓说得理所当然,桑维却再次感激无地:“晓晓!”
“不许见外。见外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了。”卫晓晓取出萤雪灯。“今儿也没热闹看了,咱们回府吧,安宁肯定要等到我回去,把诸事打点妥贴才肯睡的。咱们回去晚了会连累他也晚睡。”
桑维笑了。卫晓晓这不象公主的公主,对身边的人,总会有着让人意外的细心和体贴。“走吧。”他举起萤雪灯替卫晓晓在前面照明。
走到楼下,卫晓晓却说:“小维,你先走几步好不好?我……我有点私人问题要解决。”
他几乎脱口问出是什么问题,却又及时的闭住嘴。出来这么久,她也许……是要如厕之类的吧?
把萤雪灯交还到她手里,他轻声说:“大声叫我,我就过来。”然后展开身法,一下子没入黑暗夜色之中。
小维总是这么可爱呢,她的要求再离谱,他一般也都会照做。
卫晓晓放下萤雪灯,回望着破败的揽星楼,很严肃的站直身体,双手合什,闭上眼睛:“嗯,伯父……还有不知道还在不在世的伯母,不知道你们听不听得到我说。你们离开以后,小维确是过得很孤苦,我知道你们一定也很心痛,对不对。但是现在,作为小维和小妮的朋友,我想说,请你们放心吧,我会帮你照顾他们,至少,不会再让那些王八蛋有欺负到他们头上的机会!只不过……我对他们的友情,终究是不能代替父母之爱的,若是你在天有灵,就给小维托个梦,让他知道你们过得很好,也好让他解开心结,以后都开开心心的生活,可不可以?”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真有有些异想天开,可是既然自己都经历了穿越,她当然可以大胆假设桑维的父亲仍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听到她的祷告,然后出现在桑维的梦中。
如果说来到异界的第一个新年有什么心愿的话,她的心愿就是这个。
说完了,她默默的对着小楼,深深的鞠躬。
远处,桑维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不是有意偷听,只是经过内力与水灵之气双重淬炼的身体,五感都远比常人灵敏,虽然避得稍远,却仍是一字不漏的听清楚了卫晓晓对亡父的这番祝祷言语。
她怎么可以这样,硬生生的逼出他多年已没流过的泪,还让他的心同时经受酸涩与甜蜜的双重攻击。
桑维无力的把头靠上离身边最近的一棵桂花树,放弃身份不配自我暗示,放弃纷繁复杂的内心挣扎,静静的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一抹绝望而喜悦的悸动。
此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爱她。深爱她。
爱这个精灵般可爱可喜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