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1 / 1)

钟煜面色仍是绷着的,可面色如此,他却觉得心头那条红线随着那一声越了过去。

钟煜隐在夜色中,藏起了耳畔的红。指尖将触未触时,他收回了手,倒让人瞧不出他有什么不自然。

沈怀霜腿伤了,在床上挪起来都不方便,要到临睡时,钟煜干脆帮他换了衣服。

沈怀霜:“不回答我,我还是要说。这事错不在你,你不要想那么多。”

俯身躺下去的时候,两个人挨得很近,沈怀霜顺着钟煜倒下去时,他从未发现,原来落床的感觉可以这么轻,他觉得自己像浮在了云端上,背后陷入了一片软柔。

在玄清门时,他师父就教过他,受人恩惠,要铭记于心,知恩更要言说。

沈怀霜莞尔笑了下,忽然揽着他的那双手不动了,反扣住他的腰。

“你笑什么?”钟煜望着他,低声问着,神色不大好。

“我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伤处。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很奇怪,总是让我不大愿意。”沈怀霜敛了笑,仔细答复道,“可能只有你是例外。我师父说过,知恩要言谢的,我挺想对你说声谢谢。”

“你——”钟煜眉头动了两下,旋即吐出一口气,又把那股脾气压了下去。

“还有。”沈怀霜又道,“我也今天才发现,我好像让你一着急,你就会。”哭。

沈怀霜把最后那个字咽了下去。

钟煜像是没料到他会那么说,两人贴面看来,鼻尖相对,声音融融,直击耳膜,像要在这寂夜中把他捂烫了,钟煜觉得自己浑身热了起来,沉默之际,沈怀霜又放开了收敛的笑意,像是一只得逞的狐狸,这一笑,竟望着钟煜笑了很久。

每一下笑声就像叩在他心上。

“不是我要哭。”钟煜定定答着,他提了口气,又道,“医典上有说的,在激越时,易掉泪。”

沈怀霜轻笑声又响起,又努力收了起来:“我知道了。”

钟煜放落了沈怀霜,心上人的呼吸就在耳畔:“争辩我说不过你。你先歇着,明早起来,你叫我扶你。”

钟煜走后,那股热意从耳畔蔓延到了全身,深夜的边塞很冷,可他却越走越热。清空了脑子里所想,他处理了军政,可忙完了,等他闲下来,闭上眼,入目就是那张脸。

沈怀霜长相清俊,半点和狐狸不搭边,可钟煜觉得那个时候沈怀霜就是条狐狸,他永远从容,永远游刃有余,偏偏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勾到。

那种要了命的感觉,在进了浴池后到达了巅峰。

钟煜今天的感觉不好,连日没发泄,左右不得其解,那种感觉并不畅快,他甚至有几分焦躁,可越焦躁,那种绷紧在体内的不畅快积攒越多。

水花泛起,在他额头贴着浴池边缘时达到了巅峰。

背部因为持续紧绷,他已经开始不舒服,额上的汗和蒸腾的水汽混在了一起,骨缝里像是爬出了某种难忍的痒,上`瘾了一样,拉着他继续保持某种频率。

钟煜紧闭眼。

他靠得半张身子都麻了,也没能发泄出来。

西域夜深寒冷,忽然送来两缕清透的风,莫名就让他想到了沈怀霜。

钟煜一瞬就像僵在那里,燎原似的火蹿了上来,从颊边烧到耳畔,再烧到脖颈。他深深吸了两口呼吸,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可是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冷静,脑海中始终时时浮现那水中濡湿的额发,还有要了命的快`感。

冷水澡在这时已经没什么用了。

钟煜几乎忍无可忍,呼吸不可遏制地重了起来。他撑墙的手蜷起来,无数次翻涌起欲`望,又被他释放了出来。

他开始想象,如果他们都在这间屋子里,那件天青色衣外袍落地,他身上是不是也会有如天色一样的光泽。那人会有宽阔的脊背,劲瘦的腰,乌发上淌下的水顺着脊背滑落,在他背上落上一只手,反扣住腰身,他就会回首,露出茫然失神的表情。

他想对他用力,抓过肩膀,用力地抵在池壁上。

他想啃他的脖颈,留下数不清的红痕的牙印。

他想让他只能咬住塞入嘴里的手指,在喉头发出含糊的呜咽声,避无可避。

寂夜里,近乎一点声音没有,只有断断续续,强压下去的呼吸。

极致。

肆意。

在日出的盛大光芒前,他先进入了漆黑的夜,夜色的浓度深到了极致,他便坠了下去,在飘荡、悬浮的坠落中,他看到了那片白色的光。

钟煜喉头动了他,睁眼那刻,他重重揉了把脸,第一时间换了寝衣。

秋夜露重,背上滑腻的汗被冷风一吹,爽利地干了。

钟煜接过木桌上的两盏冷茶,一口气给它灌了个干干净净。

凉水落了肚,又是露深的秋夜,冷得他从里到外都打起颤来,却彻底换来了清醒。

钟煜站在冷风口,他靠着栏杆,回头望着营帐内,站了很久,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

约摸两柱香的时间,钟煜躺回了沈怀霜身侧。头脑内一片空白,已没了力气去想别的事。

他在昏黑中入了眠。

鏖战、别离、深念

夜半,钟煜是被枪炮的轰鸣声震醒的,天地好像都在摇晃,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落在耳边,嗡——地一声,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长久的空白。

他从床上爬起了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沈怀霜。

沈怀霜被钟煜摁在身下,抬臂,挡住了帘帐外飞溅的沙石,鼻尖满是滚滚的硝烟味,他和钟煜一同起身,几乎想也没想地撑起了行军床旁的木拐。

“你就留在这里。”钟煜摁回了他。

“殿下!”谢寰和副将从营帐中起身,飞身下马,奔至钟煜营帐,“公主带兵马牵制前线,西羌却牵出了红夷大炮!如今前线覆没,已经上了第二批了。”

“前锋小队已建好,只问殿下,如何攻城!”

“改守城为进攻!”钟煜披衣,穿甲胄上身,“红夷大炮装弹麻烦,可火药够,就不能让人留在这里等死,去把储备的火油都搬上来,烧它剩下的火石,西羌炮弹储备最多不过七门,去数落弹的数量……”

钟煜说着,又一处军营遭了轰炸,他忍住耳鸣,继续朗声道:“胡格西性子急,就算交替开炮,攻兵多了,一门炮装弹、冷却,至少要等半盏茶时间,取间歇进攻,红夷大炮长于攻城,却不适合野外,他真是急坏了,才想到搬那些东西出来!”

沙石入嘴,钟煜偏头,以手背抹去了沙土,定了定神,又对谢寰下令道:“谢寰!”

谢寰跪地:“末将在!”

“守好这里。”钟煜道。

“末将听令!”谢寰抬头,又看向了钟煜。

“我把先生也交给你了。”谢寰不知道钟煜说这话是什么神情,只是在那话语中,他听到了深深的嘱咐意味,心也随着枪炮声跳动着。

“末将领命!”

“谢将军。”沈怀霜踉跄走了两步,行动受限严重,他忍着疼,又恨他自己行动太慢,便干脆弃了拐杖,或许在第一线,他做不了很多事,但他不能就站在这里,“西羌有黄山助阵,我不能留在这里,路上设置八卦阵是最好的拖延方式,前线不能只有子渊一个人。”

沈怀霜说着话,可他无暇顾及这许多,又问:“有止疼的药么,给我。”

谢寰呆愣在原地,片刻后,他反应了过来,道:“仙师,这药我不能给你。”

“谢寰。”沈怀霜看着他,唤了声,“见腰牌如人,把药给我——”

第二波轰炸的声音响了起来,红夷大炮射程不过十里以内,大地震颤,谢寰抽了沈怀霜的木拐,意欲奔逃,沈怀霜拂去了满身泥土,又拧着眉,冷声道:“谢寰,军中纪律森然,你听不听令!”

谢寰身体颤抖了起来。

冷然一声后,沈怀霜灌下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镇痛药,那药剂量很大,足以让他忽略腿上的疼痛,重新活动起来。行走太慢,沈怀霜又上了马,斥声落下后,追着钟煜的小队,打马而去。

硝烟滚滚,白衣载马,变成了群山下的一个白点,在落日升起时,奔驰向了两千人的前锋队。

又是长达一日一夜的鏖战,八卦阵破,红夷大炮炸膛,药油燃烧,玉成这座曾经以碧玉为名的城,如今燃烧起了滔天的大火,熊熊烈焰中,他们看到了无数人在火海中跳下、燃烧、死去。

在那一刻,沈怀霜指尖上勒紧了缰绳,他满身都是尘土,哪怕枪炮声从耳边消弭了,好像回音仍在,只剩下了刺向耳膜的剧痛。

西羌人在火海中丧生,却也大喊:“西羌不败。”

战争中,每一个国家都想要得到胜利,可战争之后,却仿佛没有真正的胜利。

在那极端的紧张后,沈怀霜骤然松懈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右手不能看了,无量剑剑柄上全是血迹,连同骑马的腿也是,那种缠身的疼痛迫使他低下头去看。入目,却是沾染一身的血迹,深褐色混着新泛出的血,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

沈怀霜低着头,启口,喘了两口气,迟来的疼痛让他颦眉。

血迹从无量剑剑身滴落下去,滴答一声,溅开在一双踏来的黑靴前。

沈怀霜手边的缰绳上又多了只手,替他拉过了马匹,他回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情况不比他好半点的钟煜。

钟煜额发、两颊都沾满了硝石,鼻梁上落了一道还来不及擦去的灰。

钟煜朝沈怀霜递出手,恍若无人地把沈怀霜揽在怀里,他带着他,穿梭过战后的军区,把他放落在了战车前。

沈怀霜要动,却又被钟煜止住。

青年偏过头,对驾车的士兵又道:“路上稳些,带先生回去后,先找军医,再传我令,罚谢寰十记军棍。”

沈怀霜坐在战车上,旋即道:“这事和谢寰没有关系。”

钟煜道:“军令如山,他受这十下,我也受十下。”

“子渊……”

“权当今日的教训。”

钟煜回首,又上了踏雪马:“回城!”

沈怀霜坐在战车上,一路平稳地回了大营,营帐内,谢寰处理得很好,人数清点一轮,连储备军都算了进去,只是钟煜下了马,谢寰脸上便露出了不大妙的神情。

砰。

一下,两下。

随后,两人真就在大庭广众下挨起了军棍。

沈怀霜听得颦眉,那几下挨得结结实实,昭成下了马,听不下去了,也奔了过去,对钟煜喝道:“这十棍非要打么!如何不能将功折过。”

“他今日可以不听我的命令,明日便可以守不住这大营!”钟煜道。

昭成落下了手里的戟。

“七、八、九……”谢寰挨完最后一下,分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吭,“公主不必求情!打得好!”

沈怀霜由着军医搀扶了下去,那个晚上,他也一言不发,腿上多疼,面上都没什么神情,他听到钟煜掀开帘帐进来了,也仍低着头。

床头凹陷了下去,沈怀霜知道钟煜坐在了自己身边,他背对着自己,背上才抹过治疗淤青的药油,他和自己一样保持着沉默,像是块雕像。

沈怀霜吞下了叹息声,他一时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境去看钟煜,只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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