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 让人看不清楚,只恍然让人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更冷了些。
脸上微末的寒暄暖调一下子褪没了,便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漆黑,深不见底的漆黑,“现如今还想着外戚干政,当真是胆大包天。”
似是想到了往事,眸底微暗,掩去眼底的暗涌,舌头抵了下腮帮,微不可查。
下一瞬,唇边扬起一抹笑,“拖下去。”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不多时,行刑的宫人们便回来了,躬身道:“禀两位大人,人没撑住,去了。”
格尔律的面色很是难看,眉头微蹙间眸光几经变换,整个面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认的复杂之色。
渐渐的一切又都平静下来,只剩一抹思虑,浓重如黑雾,将人紧紧包裹。
过了几息,他缓缓睁开眼挥手道:“想不到我这里竟然被埋了这样一个钉子…将他们那一批的人都好好审一审。”
“不,把府中的下人们都给我仔仔细细地筛查一遍,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造次!”
一时间,宫人们都紧紧贴着地,不敢多言。
席澈抬起眼睫,那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室内某处,半晌,才再度开口,“格尔哈的后宫,劳烦您也费些心思。”
他才来这大几日,就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只可惜,太急,也太蠢。
“若是格尔哈暴毙而亡,最佳的得利者…都督以为是谁呢?”
格尔律目光一凝,“殿下的意思是…皇后娘娘?”
皇后与他的妻子关系甚笃,暗地里,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格尔律的声调不由得低了几分,“世间之人,到底是离不开权力二字…”
“嫡子年幼无知,若是想要仿照前朝行垂帘听政之事,理论上,也是可行的。”他轻点几下案几,“只是,如今北狄都是摇摇欲坠…”饶是他自认不算是忠君爱国之人,心中也不由得叹息几声。
先存国,才会有家。
稚子小儿都懂得的道理,凤位之上的人又怎会不懂呢?
格尔律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身旁不远处的少年。
虽年轻,却已渐渐褪去青涩,有了几分帝王的冷凝气质。
一如当年说一不二,权势滔天的长公主殿下。
他承认先前或许是私心,可如今,心中竟隐隐有个声音。
也许,眼前的人,才是能挽救北狄于水火的君主。
北狄,正需要这样一个年轻的,迅速成长的君王。
杀伐果决之人,才能带领北狄,重回荣耀。
格尔律:“她这是要把北狄置于死地啊。”
席澈侧头望向窗外。
黑黝黝的天,暗色浓稠。他语气闲散又有几分意有所指,“都督言重了,她一介妇人…又怎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呢?”声音没什么温度,说话速度很慢很慢。
直直把话剖析开来,“都督也是诚心合作,故而我才斗胆一提。”
“皇后娘娘背后,也有您的内人相助。”他微微眯了下眼,恍惚间,竟生出些前世锦衣卫统领的影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抓内贼要紧,只是也得注意些,免得反倒伤其自身。”
他的语气不自觉带着几丝杀意,显然是耐心即将告罄的信号。
格尔律想到席澈所率领的那支铁血军队,顿了几瞬。
“我自然…是诚心与您合作。”席澈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思及此,他的语调下意识恭顺了点,“还望…给我几天时间。”
接着,像往常般提到了中原,“那边传来消息,崇安帝似乎是有另立太子的打算。”话题转得生硬。
席澈:“另立太子?”他想到两日前属下说的消息,佯装不解道:“当今太子为嫡出,性情温和且并无过错,何来此说?”
中原的太子,说好听点是温和宽厚,说难听点,那就是胆怯懦弱无主见。
格尔律素来瞧不上这样子的人,更何况,这还是堂堂一朝太子!
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些个人偏好,“做个守成之君或许可成,但他的兄弟,中原的那位四皇子,可不是好相与的。”提到谢允丞,又带上点不自觉的欣赏,“要我说,他做事倒是有几分像我们北狄人,大胆又干脆。”
殿内的氛围随之一冷。
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窥见席澈高高隆起的鼻骨,以及鸦黑色的眼睫,皮肤冷白,似覆在屋檐上的霜雪,不触碰,也能觉出满指的冰凉。
北狄大雪封天了十来日,如今这会儿,才算是得以将月光看得更加清楚些。
月色投进窗边,宛如一层细碎的盐,随着烛火轻轻一晃,便是静水微澜。
少年面上的冷色被月光相融,冰凉又悲悯。
但也只是一瞬便消逝,快到让人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
“崇安帝属意四皇子?”虽是问句,话里的意思却是平铺直叙的,“那他应当是也定下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