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清辉如纱,汴梁城的夜色宛如透明一般,犹似换了个样的白昼降临。
金钱巷两边店肆画楼林立,在一处颇具气派的庭院里,东侧小院的一阁楼上灯火通明,铮铮淙淙的琴声如轻快的泉水流出,清亮悦耳的女子歌声也随之响起: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楼内被一低垂的帘幕隔成外厅和内室,帘幕上缀着玦珰、琼瑶、翡翠,灯光下,甚是璀璨生辉。
厅屋四角点着鸳鸯灯,靠墙的香檀木的小桌上放着古铜色的兽炉,细细的香烟袅袅。一面壁上挂着用瘦金体写的字画,其它面墙上挂着几副山水画和仙鹤云松图。
歌声和琴声俱是从帘幕后传出,透过帘幕,影影绰绰的可见一丽人在抚琴,螓首轻点,正凝神吟唱。
琴声悠悠歌声啭啭,灯光爀爀檀香氤氲,外厅锦橔上坐着几个男子,似乎被这美妙的气氛所迷,皆沉默无言。
当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唱完,只见帘内丽人香肩微沉玉手轻挑,随即一抚一拢,琴声如水滴幽潭珠溅玉盘,后又叮叮淙淙如涓涓溪流潺湲远去,止手后,余音仍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终了,待小婢上前为众人续斟茶时,众人方如梦初醒,其中一华服儒士笑道:
"晏小山这首鹧鸪天写得好啊,李大行首唱得也是柔婉至情,感人心魄,不过,小晏之词比起他老子晏殊虽说更深婉细腻,情深沉郁,却也没有了他老子词中的那份清丽和典雅。
"高老弟,你以为如何?"
他侧首看向身边一年轻俊逸的男子,问道。
高惟明颌首道:"我对词所知不甚尔尔,倒是独喜苏学士的大江东去浪淘尽,数千古风流人物这般豪放雄昂之词,读到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时更是让人胸怀激烈!"
那儒士笑道:“东坡写词能柔情凄绵亦能高阔雄远,大江东去这种风格的词倒不适合李大行首这娇腔嫩舌的嗓子唱,当是豪雄大汉痛饮他三百杯后执铁板而纵歌,方能尽显其词之境界。”
"呃!奴家在向大官人眼里就这么不堪,唱不得苏学士的词,就只能唱些闺中怨女们伤情别离感秋悼花的靡靡之词么?"
随着娇婉的话音,帘幕被挑起,缀着的翡翠玉玦碰撞出叮当的轻脆声音,一体态婀娜的女子走了出来。
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袭绛纱裙曳地,她身上没有青楼花魁那股媚视烟行撩拨人的魅惑风情,反倒是清丽脱俗得出尘绝寰,独特的清雅气质,令人心生怜慕而无亵侮弄玩之意。
这就是名震京城抑或是大宋的李师师?倒还真是个大美人,怪不得会把当今的官家迷得神魂颠倒,置后宫三千佳丽于脑后,据说为了能方便与她幽会,还从皇宫掘了一条地道通到此处……
那张花颜玉貌的脸上带着似嗔似喜的神情,高惟明望着一时有些出神,忽然惧然一惊,她怎么和张家那个死在自己榻上的小娘子有些像!
这一发现让高惟明更是盯着李师师仔细打量。
李师师出来时注意力主要是放在华服儒士向大官人身上,知道他身份尊贵,和他也是老相识。
向大官人叫向靖,是已故的向太后的侄孙。
向太后当初一手拥立了还是端王的当今官家即位,官家感恩图报,对向家人厚待有加,向太后的两个弟弟向宗良和向宗回不仅都封了郡王,还授于了开府仪同三司,其子侄也是各有封赏,向家的尊贵殊荣少有人能比。
向靖是向宗良的孙子,惯常于章台走马,游嬉于各馆阁的名妓花魁间,对李师师自是熟知。
李师师原本是清倌,素有才气,平常只和文人雅士诗词唱和,只有打动她的心了,方有可能成为入幕之宾,甚或一亲芳泽。
她若不中意于你,任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富绅巨贾,即便掷下千金万贯,也难见其一面,更别妄念有肌肤相亲之事了。
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李师师结交的名流雅士实多为当朝权力执掌者,即便不乏有垂涎其美色想用强的,也顾忌其结识的人脉关系而不敢有逾越之举。
而这些掌权的文人雅士们也自珍清誉,倒乐于遵守李师师的规矩,靠才情博得美人脱衣解带自荐枕席方是美谈,用强反倒无趣,也会被人所耻,仕途也就完了。
当然,遇到有人肯一掷千金的,李师师也不会拒绝,虽不会出来见客,她会隔着帘幕为客人抚琴唱曲。
自被赵佶看上后,李师师仍居住在金钱巷,只和客人谈诗论词抚琴唱曲,不再有承欢席枕之事。赵佶也不禁她,任她自由行事。
虽然不能再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但能与当今皇帝的女人促膝交谈,听其抚琴唱曲,引得不少人登门而来。
也有不少人抱着侥幸,万一能博得美人青睐,其芳心一时凌乱把持不住,不就和官家成了同道中人,在同一条沟壑里厮杀过,也是份殊荣。
经此,李师师的名声自是更是大噪,不但艳名在大宋境内传诵,还被盟友辽人所知。
向靖作为外戚贵胄,郡王的孙子,自己也是左武卫将军,虽常能见到李师师的真面得其陪坐饮酒取乐,他原比赵佶更早识得李师师,却一直也没有成为管鲍之交的相好,心中虽憾却也无可奈何。
见到李师师走来,向靖笑道:“李娘子歌喉一绝,常让我魂梦萦之,哪敢有小觑之意。”
李师师目光瞟过,见一年纪尚轻的陌生男子盯着自己只是痴痴呆看,此人外表倒有些气宇轩昂,却是个好生无礼的登徒子,心中不由有些着恼。
她朝一侧的石胜青螓首微点,道了声石衙内也在,便转首吩咐小婢上些酒菜来,要陪诸人小酌。
李师师适才那丝不快被石胜青瞧在眼里,轻踢了高惟明一脚,心中却暗笑,这小子真是个雏儿,平时还爱装一副正经样,乍见到李师师这种大美人就露了本相。
他虽暗嘲高惟明,见到李师师这嫚妙身段如花容貌,也是强作面上的云淡风轻,一股暗劲在蠢蠢欲动,恨不得将其搂入怀中日夜挞伐,让这清冷仙子瘫软如泥苦苦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