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哀婉的唱声如涟漪般荡开,如细雨沾衣、杏花拂面,带着一丝浅淡的清愁,悠扬入耳。
坐在对岸赏戏的女人个个看得痴迷。
淑太妃剥着手里的干果,边吃边道:“果然是东都有名的戏班子,哀家都好多年没听过这样的好嗓子了。”
贤太妃低眉和声道:“多亏了皇上孝顺,大婚时节还想着咱们。可惜啊,胡妹妹没这个耳福”
淑太妃看了眼身旁空落落的座椅,讥诮地一笑:“你扯记她做什么?我看她这几年脑子都糊涂了。”
“这能怪谁呢?都是命啊。”贤太妃叹了口气,捻着手中的佛珠道,“哪个孩子不是为娘的心头肉?穆兰失踪三年多,胡妹妹如今也绝了心思。前阵子去瞧她,啧啧,跟老了二十岁似的。”
听到穆兰的名字,主座上的秋荻心头一酸。
皇上寻了这些年,始终了无音信。估计胡太妃也明白,女儿大抵是凶多吉少了。近来,她连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不太认人,经常追着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喊穆兰的名字。宫中的下人甚至暗地里称其胡疯子
穆兰和陈鸢意外走失,后宫人心惶惶,皇上也心烦意乱。自己为了安稳人心,对胡太妃软硬皆施,终于让对方老实地蜷在了慈宁宫里。
秋荻明白自己对这对母女有所亏欠,所以时常照应承华殿。但无论是何人,在早已下过缄口令的情况下,都不该再就此事置喙。放下手中的银兔毫茶盏,她笑意盈盈地道:“二位母妃可别急着叙话,这么好的戏不看,等会儿可错过了。”
贤淑二妃皆讪讪闭口,肚子里却酸水不断。
区区一个宫女出身的长公主,只因代掌凤印,便以小辈之资压在她们头上三年哼,倒看明日与皇后交接凤印之后,秋荻还怎么在六宫横着走!
瑶水斋的前台与后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光鲜靓丽,一个阴暗混杂。
戏子乐官步履匆匆地穿插在花花绿绿的戏服间,宫女和太监也在外围进出不断,显得乱乱哄哄的。趁着人多眼杂,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悄悄溜了出去。
穆兰作宫女打扮,提着红灯笼,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沿着宫墙前行。河小山拎着果篮跟在后面,时不时扯弄两下身上的太监衣服,显得很不情愿。
“兰姑娘,我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万一让人觉察不对”
“诶呀没事,要是有人查,我就说是代戏班子来给娘娘们献礼。”真当她的金子不烫手啊?有事往班主身上推就对了。
“你这种借口有人信吗?”他脑子这么笨的人都觉得不靠谱。
对方得意地托起手里的银子:“有钱能使鬼开门。再说了,进不去不是还有你吗?你背着本姑娘飞进去”
河小山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说得容易,真拿会轻功的当大仙儿用啊?
穆兰抬起脸嗅了嗅,闻到空气里有一丝烧烤的香味,忍不住口水大动。
没错,昨晚闻到的就是这个熟悉又诱人的味道,自己以前肯定在这里呆过!
看着某人直奔宫殿守门的侍卫而去,河小山总觉得她要搞事情
远远望着慈宁宫门口的两人,燕重锦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小宫女怎么瞧着像穆兰公主?!
“怎么了?”楚清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没什么。”见二人已经进了宫门,燕重锦道,“你先回坤宁宫守着皇上吧,我晚点再过去。”
“好。”楚清带着巡防的宫卫走远了。
燕重锦来到慈宁宫前,毫无意外地被守门的侍卫拦住:“燕统领,恕末将无法放行。”
慈宁宫住的都是先帝的妃嫔,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防范之森严堪比皇帝的穹阊殿,就连梁焓都不能随便入内,更不要提其他雄性动物。
“本官明白。”燕重锦点了点头,问道,“方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回大统领,说是从瑶水斋来,代戏班子来给娘娘们献礼的。”
燕重锦陡然生疑:“一个小小的戏班子献什么礼?太妃们不都在御花园听戏吗?”
“东西搜检过了,就是普通的香瓜吉果。”侍卫迟疑地答道,“另外,承华殿的胡太妃没去听戏。”那位娘娘已经好几年没踏出过慈宁宫了。
燕重锦仍有些放心不下,那个小宫女和穆兰实在太像了。可慈宁宫不比别的地方,既不能擅闯也不能偷溜。若是一不留神教人看见外臣夜入太妃们的寝宫,梁焓想包庇他都不行。
为难之际,眼角忽然瞥见几个浣衣局的宫女匆匆行过,燕重锦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浣衣局地处后宫西苑,位置偏僻,是专给宫内妃嫔女官洗衣的地方。
这个时辰没人做工,院子里空荡悄寂,只能听到浣衣池里轻微的流水声。十余排竹架晾满了缤纷花哨的衣裙,在清冷的月光下随风飘荡,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脂粉味。
燕重锦胸口一阵不适,从身上摸出一只青釉瓷瓶,倒出一枚小青丸吃了下去。
调息一番,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他悄然跃进院子,从衣架上偷了一套红色的尚宫礼服,飞快地躲到了桃树后。
不一会儿,波平如镜的水池里,出现了一个红衣美人的倒影。
燕重锦端详了片刻,总觉得缺点什么,想了想,抬手在粗粝的树干上一击。
“扑通、扑通。”,水花四溅。桃树上掉下来几只青涩的、硬邦邦的桃子。
虽然小了点,也勉强能以假乱真吧。燕重锦将两只桃子洗净擦干,往胸口里一塞,紧了紧腰带,提着裙子溜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妈的,这酒怎么这么辣?
梁焓扶着石狮子咳了一阵,醉意朦胧地抬起头,望着朱门上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只觉讽刺。
这一夜,宫中到处披挂着喜庆的大红,无论他走到哪里,都避不开这刺目的颜色。就像牢笼一样的皇宫,逃不走,挣不脱,只能被拘禁在困厄的宿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