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简嘉忙着将嫁妆往板车上放,忙里偷闲她还将橱柜中的鸡蛋煮了一半,还将白面烙成了油饼。明天要走的路很长,她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等家中细软收拾妥当,能装上的嫁妆也都放在板车上后,简嘉才好好的收拾了自己爬上了床。她并没有因为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感到焦虑失眠,相反,累极了的她倒头就睡着了,梦中还缠绕着油饼香甜的味道。
天色微亮,院门外传来了几声狗叫声,随后继兄嫂的声音响起:“快快,请进请进。”
简嘉翻身而起,双脚落地的瞬间,眼神中的迷糊已经变成了清明。
简小强和何小红满脸堆笑迎着一个身穿暗红色衣衫身材矮胖的婆子进了院门,那婆子脸上涂抹着夸张的胭脂水粉,一张口刺耳的笑声便溢了出来:“新娘子呢?新娘子,新郎官来接你啦——”
简小强轻轻扯了扯钱婆子的衣袖:“钱婶,事情都办妥了吧?”
钱婆子捏着帕子遮着嘴,偏过声压低声音:“放心吧,已经登记了,东西都交给秦猎户了。你们这边怎么样?她闹了吗?”
简小强摸了摸鼻尖,瞟了一眼简嘉屋子的方向,尴尬地说道:“应当也是妥了……”
简嘉慢条斯理穿好了衣衫走出了房门,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院中三人。
简小强二人看到简嘉不动声色的脸,不由自主想到了昨天晚上她提着菜刀跟着二人身后追撵的样子。不知是心虚还是犯怵,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钱婆子不知前晚发生了什么,她满脸堆笑快步上前,场面话不要钱似的冒出来:“好俊的新娘子,和新郎官简直天造地设一对!”
身为媒婆,只要给谢媒礼,钱婆子什么活都敢接。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前心有所属的男女多了去了,能成眷侣的又有几个?
成婚当日一哭二闹寻死觅活的新娘子钱婆子见多了,简嘉这样面无表情的都是小意思。反正婚契已经办下来了,简嘉就算再不愿意,一会儿也要跟着秦猎户走。
钱婆子信口开河道:“新娘子你可有福了,新郎官英俊潇洒还是个手艺人,最重要的是你进了门就是当家少奶奶!”见简嘉不说话,钱婆子对着大门的方向招手:“新郎官别害羞啊,快进来看看你的媳妇儿啊。”
简嘉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男人阔步迈进门。
他身形高大,过门槛时甚至需要压下头,颔首时,简嘉瞥见他下颌线绷紧,随即,他撩起眼皮,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同时也在打量自己的小姑娘。
看清对方面容的第一眼,简嘉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手指。她知道秦易,在小说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莽汉,身上带着的凶煞之气能吓得原主不敢喘大气。当这个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她觉得小说中对秦易的描写还是太单薄了,这哪里是莽汉?如果要让她找个合适的形容来描述秦易的话,她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一柄裹在刀鞘中的锋利的匕首。
秦易的乌发用一根简陋的发带绑着,落了几绺挡在额与眉眼前,即便如此,眼底流露出的冷厉以及漠然仍旧笔直地扎向她。
简嘉觉得自己心头的小算盘在秦易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她错开眼,仍能感觉到秦易审视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侧脸上。
无人开口说话,院外传来了两声狗吠,让盯着秦易尬笑的钱婆子回了神。她甩了甩帕子,往前走了两小步,小声道:“你倒是跟人家说个话呀!”
秦易并未去看钱婆子,目光分寸未移,他视力很好,哪怕是百米之外的猎物依旧能被他清晰见得,简嘉那一瞬间露出的恐惧和紧张自然也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青涩,稚嫩,胆小,他该是要救她的。
过去几秒钟,秦易抬手,熟练地将侧腰的匕首摘下,弯腰利落别进长靴。
秦易往前迈了两步,简嘉顿时就感受到了比之前更有存在感的压迫力,她抬头,咬着后槽牙迎上男人的目光。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善,秦易垂下眼帘,缓声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让人有莫名的安心感。
简嘉闻言微微颔首:“收拾好了。”
◎撑腰的人◎
秦易上身的衣衫被露水打湿,衣衫下隐约可见起伏的肌肉线条。秦家远在二十多里之外的山里,天色刚亮他已经出现在简家小院中。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若不是条件不允许,简嘉真想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儿。
只可惜院中只有迫不及待想要推自己出门的继兄嫂和拿了钱什么事都敢做的媒婆,这地方自己都不想呆,更别说招待秦易了。简嘉深吸一口气,指向了院中的板车:“都在那里。”
顺着简嘉的指向看去,众人看到了满满一板车的家具。秦易眉毛轻轻扬起,眼底闪过了几丝惊讶。
简嘉抿了抿唇,有些忐忑地问秦易:“你力气大吗?”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心里憋着一股气,看到家里还算顺眼的东西就放在了板车上。现在一看,想要拖动板车还挺费劲的。
秦易低头思忖片刻,谦虚道:“还行。”身为猎户,没有力气就意味着没法猎杀大型猎物,秦易觉得自己打猎的收获还不错。
做工扎实的大小箱子一个套一个,同灰扑扑的板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何小红的面色瞬间变了,她声音尖锐:“我的天爷啊!你要干什么?!”
简嘉本不想同何小红多言,只是她这便宜继嫂的面目太狰狞,让她忍不住讥诮道:“看不出来吗?这是我的嫁妆啊。”
天知道何小红眼馋这一套嫁妆多久了,要不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早就将这些嫁妆收为己用了。谁能想到这贱胚子竟然想要带走嫁妆?!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何小红急急看向了简小强,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用力摇晃了两下,急促道:“当家的,你说句话啊!”
简小强搓搓手,现在他也有些头痛。一般姑娘听说突然就要嫁人了,都会忐忑不安,谁还能注意到自己的嫁妆?在他的设想中,今天一开院门就会看到泪如雨下的简嘉,然后在钱婆子的指挥下,简嘉会被秦猎户带走,从此之后简家的所有东西都会归他们夫妻二人。
再看板车上的嫁妆,那可是一等一的樟木打造而成的。别说何小红舍不得,就连他都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正当简小强思考着该怎么留下这些嫁妆时,院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三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听说嘉儿今天大婚?”
简小强面色一变,急匆匆往大门的方向跑去。三叔素来和大伯不对付,他一来准没好事。
没等简小强跑到门口,三叔已经带着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鱼贯而入。一进院子他们就好奇的张望,喧闹声不绝于耳。
简小强面色一变,眼神中露出了几分焦急:村里人怎么上门了?不应该啊,简嘉要出嫁的消息只有他们几个人知晓,秦易上门的时间也是昨天才定下的。难道是钱婆子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简嘉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先前她还在担忧,怕三叔收了麦子却不做事,现在看来那些麦子还是起作用了。
就算是再贫困的人家,嫁女儿时也会在门上贴上几张红纸,而简家院中空空荡荡,身为新娘子的简嘉一身素衣,鬓发上连一朵花都不见。除了装在板车上的嫁妆之外,整个院子看不出任何喜气。
人群中有几个人同简嘉关系不错,他们扬声问道:“嘉儿妹子,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成婚了?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简嘉苦涩一笑,抿着唇看了简小强一眼。这一眼落在众人眼中,就成了无声的控诉。
来院中的村民刚刚得知简嘉被继兄嫂卖出去的事,原本他们还在将信将疑,可是看到神情紧张的简小强夫妇以及满脸尬笑的钱婆子时,这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论狠,还得看简小强啊。仗着有个好大伯,占了简家的家业不说,现在连简家的姑娘都给卖出去了。
哪家姑娘不怀春?简嘉喜欢许灵生的事,整个简家村都知道。就算她父母都不在了,凭借着简家的家境,但凡简小强夫妻愿意对她简嘉好一些,即便不能嫁给许灵生,也能好好挑个夫婿,至于不声不响跟着山中猎户回家吗?就算这猎户长的好,那也靠着山里野兽吃饭的主啊,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同村人鄙夷的眼神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纵然简小强脸皮厚,此刻也有些端不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读书人,和这群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不一样。可现在他觉得他的面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丢在了地上,任由这些他平日里看不上的村民来回践踏。此刻他只希望简嘉识相点,赶紧跟着秦易走。
三叔今天来就是为简嘉撑腰的,简小强越是难堪,他越是要把他拎出来:“小强,这就是你们做兄嫂的不对了。嘉儿大喜,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简小强吱吱呜呜不敢说话,三叔扫了一眼院子,不满地摇摇头:“好歹办喜事,怎么能没有喜气?”顿了顿后三叔的目光落在了那一车嫁妆上:“这就是嘉儿的嫁妆了吧?”
三叔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年轻人招呼道:“今天是你们嘉儿妹妹大喜的日子,强子和小红两口子第一次操办大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们都是嘉儿的亲人,今天大家一起,风风光光送嘉儿出嫁!”
村人早就被三叔关照过,三叔话音一落,他们朝着板车的方向一拥而上,有心急的直接去扯捆绑好的绳子:“这么好的嫁妆,当然得风风光光抬到男方门上!大伙儿说对不对啊?”
众人呼应道:“对~”“那是!嘉儿妹妹可是我们简家庄一枝花,她出嫁酒席一定差不了!”
三叔满意地点点头:“今天就由我做主,大家受些累,送嘉儿出嫁。等大伙儿回来,小强两口子自会准备好喜酒感谢大家!”
三叔话音刚落下,何小红尖锐的嗓音便响了起来:“什么?!还要办喜酒?!绝不可能!”她脸上青紫一片,看起来格外狰狞。
她连嫁妆都不想让简嘉带走,怎么可能会给她办喜酒?做梦!
然而三叔连一个视线都没给何小红,他抬起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在氤氲的烟气中,他慢吞吞道:“哦?”
简小强心里警铃大作,三叔可是过继时的见证者之一。简至善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唯一的女儿简嘉,他为了过继到简家可是跪在简至善床前发过誓要善待简嘉的。
如果三叔把当天的见证人找来,就算是族长出面,这事都没法善了。简小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抬手给了何小红一巴掌,装腔作势道:“什么不可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这个婆娘眼界就是小,尽给我丢人!”
何小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她捂着腮帮子眼泪直打转:“你打我?!你打我?!”
简小强手一扬,“再闹!”何小红抽抽搭搭,畏畏缩缩想躲到钱婆子后面去。钱婆子尴尬地陪着笑,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向着院门的方向挪去。
当众打了何小红一巴掌,简小强心里并不舒坦,憋着一肚子冤枉气的他不敢对着三叔阴阳怪气,只敢指着何小红指桑骂槐:“我们自己家的事还要外人来提醒,你这个大嫂是怎么当的?!”
三叔哪里听不出简小强的画外音,简小强在指桑骂槐说他是外人。他可不是何小红这种无知妇人,会被简小强三言两语绕进去。三叔气定神闲:“自古姑娘婚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嘉儿她爹娘都不在了,你们做兄嫂的做事也不能太小气。我瞧着院子里面的这点嫁妆还是至善在世的时候存下的,作为兄嫂,你们多少要添点吧?”
何小红现在也反应过来了,纵然心头疼得都快滴血了,可是比起失去简家这么大的家业,她也只能带着挂着泪苦涩地抽噎着。
三叔抬头看了简小强夫妻一眼,“你们毕竟年轻没经验,一会儿我让我老婆子带几个人来帮忙,也省得你们手忙脚乱。”
三言两语间,三叔就控制了全场,直到现在他才有空对简嘉说几句:“嘉儿,姑娘家成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进去好好梳妆打扮,一会儿大家送你出嫁!”
简嘉见好就收,她对着院子里面的人郑重道谢:“多谢三叔,多谢族兄族弟。今日之恩,嘉儿记下了。”
有了三叔撑场子,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空荡荡的院子很快变得热闹起来,村民们解下了嫁妆放置在了院中。
何小红看着缠上了红布的嫁妆,眼珠子都被染成了红色。正当她满心不甘时,就见三婶带着几个利落的婶子进了门。看到这群女人,何小红再也顾不得站在院子里了,她得看好这群婆子,以免人多手杂自己家的东西被人顺走了。
院内无比热闹,进进出出的村民正在为一对新人忙碌着,而这对还没出炉的新人却像是外人一般游离于热闹之外。趁着还没被婶子们推进门梳妆,简嘉怀揣着油饼和鸡蛋出了院门。
出了院门向东有一棵大樟树,水桶粗的树干上拴着一匹健壮的枣红马。枣红马旁边趴着一条灰黑色的大狗,见生人靠近,大狗站起了身沉闷地叫了一声,卷曲的毛茸茸的大尾巴摇了两下。这条狗直立时足有半人高,油光水滑的毛色足以看出饲养它的主人对它有多用心。
普通人看到这么一条威猛的狗,难免心里犯怵。然而简嘉不一样,她从小就喜欢猫狗,看到大狗更是挪不动道。她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几丝笑意,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它好漂亮啊,它叫什么名字?”
秦易伸手摸了摸狗头,眼神平静道:“它叫将军。”
简嘉对着将军招招手:“将军来,请你吃饼。”说罢她撕下巴掌大的一块油饼丢到了将军面前。
喷香的油饼引得将军鼻翼煽动,它坐直了身体,仰起头眼巴巴地瞅着秦易。直到看到秦易点头,它才快步上前一口叼起油饼。简嘉目不转睛地看着将军吃饼,手痒痒心欠欠地想要摸一摸狗头。
这时院中传来了婆子们的惊呼声:“新娘子呢?”“新娘子跑了?!”
简嘉这才回过神来,她快步上前将油饼和鸡蛋塞到了秦易怀里:“我昨晚做的,将就吃一些吧。”
秦易双手捧着温热的油饼和鸡蛋,凝神看着简嘉离开的背影。直到大狗用它的身体轻轻撞他的腿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简嘉和传闻中好似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寂寞更新第二天~没人陪阿聋玩耍的第二天~
◎意外之财◎
辰时初,正是简家村村民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时辰。往常这个点,汉子们会扛着锄头钉耙在田间劳作,农妇们会收拾屋子,为了全家中午吃什么而劳心。今天村民们却聚集到了村口的主干道上,大家绞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简仁杰抱着茶杯站在人群后方,身为族长的他素来对村里的大小事了然于心,只是现在他有些搞不清状况。看村民的反应,应当是村里出了大事,可是他站在这里许久,也不见村民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大家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明明聊得很欢的两人看到他出现就压低了声音。
简仁杰摸了摸胡须,眉头锁紧,难不成真要他这个族长亲自去问?
这时就见几个孩童从村子深处跑了出来,孩子们欢笑着大声喊着:“新娘子出来啦!”
简仁杰愣了一下,新娘子?哪里来的新娘子?村里谁家嫁女儿吗?他怎么没听说?
正想着,就见道路尽头的岔道口走出了一道高大的人影。定睛看去,一个从没见过的后生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走了出来,马上坐着穿着布衣盘着头发的简嘉。
简仁杰一惊:“啊?!嘉儿什么时候许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