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锣鼓夹杂着人声从门窗的缝隙溜进来,幢幢人影让人坐在屋里都能看出外面的热闹。卢皎月独坐在新房中,听这外面的动静、有点晃神。这其实并不算是她第一次成婚,在上个小世界时,她已经成过一次了。但还是不一样的。在上个世界里,那场婚仪比起传统意义的结亲,更重要作用是“封后”。所以并不热闹,反而从头到尾庄严肃穆,因为加上了祭拜天地、拜谒先祖等一系列内容,仪式也比平常的结亲要繁复冗长得多。繁杂到周行训刚回寝宫,就整个人很没形象地往榻上一瘫,完完全全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现。那是两人的第一天见面,也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周行训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个“皇帝”,卢皎月忍不住看了过去。带着点好奇的打量目光实在无法忽视,被盯着看的周行训纠结挣扎了大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把藏在袖子里糕点拿出来,问“你要吃吗”表情带着很明显的“你最好摇头”的期待。卢皎月“吃。”她是真的饿了。那天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口粮被抢的周行训说了句“我出去找点东西吃”就溜了,留下的卢皎月吃着那块甜到发腻、喝水都压不下去的糕点。一天的仪式下来,她早都又累又饿又困,勉强塞了两口垫了垫胃,食物的消化更加剧了困意,她连发冠都没来得及拆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就是第二天了卢皎月没能继续回想下去。这点突然冒出来的过往回忆被一下子变得吵闹的动静打断,她循着声音抬眼看过去,原来是新房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青年相貌很出色,他是那种很符合标准意义上端正俊朗的长相,眉目清朗,面部轮廓带着分明棱角。可他身上却有种很沉着又镇静的气质,好像连这种大喜日子的喜悦都没法让他动容分毫。也可能是确实不高兴。作为一个知道剧情的穿书者,卢皎月当然知道顾易也就是眼前这位男主的婚事是怎么来的。亲娘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凄声质问“你难道真的要顾家绝后吗”大有男主一点头、自己就跟着先夫一块儿去地下向列祖列宗请罪的意思。父兄皆逝,全家只剩下自己和亲娘,男主又是个孝顺孩子,当然不可能逼死自己的母亲。而男主自己,又是青梅被帝王相中入宫,此生再无结发可能。情殇之下,他完全处在“娶谁都无所谓”的状况,很干脆地表示“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于是没多久就被塞了一个此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妻子。有点惨。而且还会继续惨下去。回忆这些背景剧情,卢皎月对着站在门口的男主笑了笑,礼貌性打招呼的那种。后者一愣,也努力往上扬了下嘴角。表情有点僵硬,但是“传递友好”的意思还是到了。卢皎月看过剧情,知道这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虽然是被迫娶妻,但是婚后还是尽到了做丈夫的一切责任。他和原配之间没有任何轰轰烈烈,但也有执手相携过一段岁月的亲情吧。卢皎月觉得这样就挺好的。这是个很好的人,她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陪他走过一段稍显艰难、但是对比他的人生又没那么艰难的路。顾易有点像是在门口尬住了,僵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刚才要说的话,“抱歉,刚才闹到你了。现在好点了吗”刚才的新房非常热闹,顾家虽然这一支只剩下顾易一个了,但是远方的族亲还是不少的,这次都受邀而来,闹腾起来整个房子都像是要被掀了跑。顾易看出了卢皎月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仪式刚刚过半,主动找理由把人带出去了。还挺体贴的。卢皎月笑了笑,“好多了,多谢夫君。”她顿了一下,到底把后两个字说出来了。本来情绪是有些别扭的,但在看见对面人比她还不自在的神情后,那点儿不适倒是一下子散了去。她这下子终于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宛若月华拨开浓雾,并不灼目、却有一种朦胧的动人。顾易看得微愣,回神后,下意识地偏头避让。但是视线刚刚挪开,他又强令自己转了回来。这是他的妻子,是他将要携手后半生的人。在心底默念了这么一遍,他抬眼着正视对面的女子,缓步走到案几前,正坐而入。同牢而食,合卺而饮。剖成两半匏瓜被合到一起,喜娘拿着红色的丝绳绕过匏瓜的最细处,缠绕着打了结。再接下来,解缨结发。系于新嫁娘鬓边的缨由夫君亲手解下。顾易起身走了过来,但是将要解缨时,却不知想起什么,动作一僵、手直直地滞在了半空。一旁的喜娘本就是顾府的人,见此情状,不由脸色一变。她背上的冷汗都出了一层,声音发紧地提醒,“请郎君为新妇解缨。”好在顾易并非有意搞砸自己的大婚,被提醒之后便也回神,动作很轻解开鬓边的缨。卢皎月就坐在原地没有动,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发现。解缨后是结发,被剪下来的头发被缨系在了一起,喜娘手很巧地结了一个同心结,又将缠绕在一起的断发收到了荷包里。到了这里,这场各方都很提心吊胆的大婚终于走完了大部分的仪式。但是喜娘离开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点掩不住的忧心忡忡。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留在屋里,盯着两个新人把接下来的步骤走完。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画堂静影,红烛高照。接下来该轮到洞房花烛。顾易在原地僵坐了半天没有动。卢皎月一开始以为顾易是心里还带着抗拒,不愿意继续下去。她倒是像刚才的解缨一样,很体贴地给对方留足了接受的时间,甚至觉得倒也不一定非要今天晚上。但是隔了一会儿,她发现了不对劲了。这人该不会在紧张吧卢皎月狐疑地看过去。顾易僵硬地别开一点头,但是很快又转回来。卢皎月居然真的是但是顾易这个反应,怎么看接下来的事都不会很愉快。某些死去的回忆开始跳起来攻击她,而且这还又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标配的男主。卢皎月“”她忍不住内心猫猫宇宙升华”了一会儿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是要遇到这种事在“硬扛着受罪”和“之后再想办法找理由搪塞”之间,卢皎月没怎么挣扎地就选了后者。她硬着头皮抓住了顾易的手。对面的人微怔,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收了一半又觉出不对,努力放松着那被生人碰触而绷紧的戒备,非常僵硬地顺从着卢皎月的力道,被拉到了床上。等察觉到自己所处地方后。顾易卢皎月“”她假装没看见顾易的震惊,低头继续解革带。但她本来就没怎么给别人解过这东西,婚仪的礼服又和平日里的不同,卢皎月解得很费劲。顾易像是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惊状态回过神来,他轻覆住卢皎月的手,低低地叹了口气,问“是母亲交代的吗”停驻在腰侧的手被拉开,卢皎月愣了一下,知道他是误会了。在就这么把锅推出去还是找点别的理由之间,卢皎月还是很良心地选择了后者。她摇了摇头,“并非。是嫁前阿媪的教导。”顾易显然并不相信。不会有阿媪教哪家新妇做到这种地步。顾易端坐后又正色看过来,神情严肃。“你不必如此,我没有不愿。这是我答应的婚事,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夫君。”似乎觉得这样太僵硬了,他顿了顿,努力把表情语调都放得更柔和,专注地注视过来,“我会好好待你的,月娘。”他有认真记下,婚书上的名字、庚帖上的生辰八字。那是他未来的妻子。卢皎月有些微怔然。顾易却觉得愧疚。把新婚妇逼得拉着夫君入榻,这都近乎于一种羞辱了。“对不起。”他低低地这么说了一句,旋即像是承诺什么一样,一点点俯身、想要亲吻下来。卢皎月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那一瞬间,燃着红烛变作了昏暗的油灯、新房恍若军帐、连身下坐着的锦衾软被也变成了坚硬的桌案。随着眼前的面容贴近,她几乎是不自觉地偏了一下头,那一吻便只落在了唇角。顾易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卢皎月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神色,以至于对面在短暂的怔然之后,几乎要被愧色淹没。顾易觉得自己好像犯错了。错得离谱。他尚且对另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深存心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做一个好夫君解缨时的迟疑、她恍若未觉,红烛前的静默对坐、是她主动拉起他的手。妻子拉着夫君入榻天经地义,他那些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剖白才是最大的伤害。不然、她为什么会露出像是要哭的神情顾易突然后悔了。他不该答应下这门亲事的。一念之差,他好像毁了另一个人的一辈子。巨大的愧疚从心底升起,可是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无法说出。他又是在为什么道歉呢“对不起”本身,就已经是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