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种表面敷衍、其实还是我行我素的态度令顾万廷大为光火,但除了生气,也拿他没办法。
这小子的硬骨头毛病是随了他的,把他惹毛了,亿万家产也可以分文不要,在外面流浪了两年,挨穷受冻也不求家里一个字,如果不是老大出手,这混账现在八成还在外面飘着,要跟“顾”这个姓一刀两断。
硬的没用,只能来软的。
“家里这些年冷清得很,你和你哥,一个不来,一个来不了,你妈的心情你也要体谅。”他沧桑地叹气,“我们都老了。”
卖老还是有用,顾淮远态度果然软化:“知道了。”
气氛再度冷场,平日不太走动的父子俩又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顾万廷越来越闹不清楚这个闷葫芦儿子在想些什么,见他沉闷到连一句客套话都不肯多说,恼火之余,对这儿子愈感陌生,不由开始怀疑这小子两个月后会不会乖乖订婚,毕竟他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没干过?
今天逮到了人,他觉得有必要问一问:“跟丁璇怎么样了?”
“周末把她带家里吃顿饭,你妈挺喜欢她的,家里也应该热闹一下了。”
顾万廷做了上位者多年,发号施令惯了,对着儿子也改不了这习惯,可是忘了,顾淮远早就不吃他这一套了。
他唇角扯了扯:“这饭怕是吃不了,以后也没这个需要。”
“什么?”顾万廷吹胡子瞪眼,已经预感不妙。
“不巧,今天刚分手。”
顾淮远有着跟顾万廷相似的面部轮廓,犟脾气也继承自他老子,虽然这些年有所收敛,但也一点不悚他,跟丁璇已经结束,知会他一声,让老头子脑子拎清楚,丁璇她爸以后再约着打高尔夫,就不要稀里糊涂答应了。
丁家除了sg,其他几个地产项目回笼资金缓慢,a市商业圈盘根错节,丁家资金链紧张的消息传开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压着新闻,希望尽快把女儿嫁到顾家,来求得顾家的支持。
顾万廷多少听闻了丁家的麻烦,不过他还算开明,如果儿子小两口感情好,他还是愿意出手帮一把。
他训斥:“胡闹,都要订婚了分什么手?你当婚姻是儿戏?”
顾淮远嘴角的笑讽刺意味十足:“把婚姻当儿戏,不是我们顾家家风吗?”
“你……”
“又想叫我滚?”顾淮远和他爸擦肩,侧过脸去,仍旧带着微笑:“爸,慎言啊。”
“我要是再滚一次,这辈子可真就不滚回来了。”
顾万廷脸色难看,手捂着胸口,被气得着实不轻。
顾淮远察觉到老头子那安放在胸口处的手,瞟了站在不远处的董子浩,小伙子立刻心领神会上前。
“老总裁不舒服,去叫医生来。”
“是,老板。”
顾万廷将手放下,叫住将要离去的董子浩:“不用去叫,我没事。”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脸色愈加疲惫:“平时多劝你老板,整天阴阳怪气,就知道气家里老人。”
这牢骚自然是道给顾淮远听的,董子浩被无辜卷入了老板的家庭纷争,也十分为难。
他老板什么人?是他一个人微言轻的特助能劝动的吗?
顾淮远已经走到他哥病房门口,确认他爸心脏强韧确实没什么问题,也就没有顾忌:“年纪大了也要讲点道理,一年到头,我也就敢在医院气你,换成其他地方,我哪回不是顺着你?”
丢下这些话,他也懒得理会老头子怎么想,总归这里是医院,没什么好怕的。
手上用了力道,他推门进了病房。
—
光线微弱且充斥着药水味的病房内,病床上的顾淮涌犹如会呼吸的干瘪尸体,正静躺着,他太安静了,以致若不仔细观察他还在起伏的胸口,会以为他已经没了生命气息。
他的长期陪护是一个叫缪澜的年轻女人,三十出头,拥有护理学硕士学位,其貌不扬,话很少,已经陪在顾淮涌身边五年。
这是她陪护的第六年。
这些年顾淮涌情绪也有很不稳定的时候,自杀厌食过,不动声色折腾身边人,他的陪护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最沉默寡言的她,反而一直坚持到现在。
顾淮远倒是挺钦佩她的。
即便顾家给的工资优渥让普通人难以抗拒,但能坚持待在这样一个智商情商颇高的病人身边那么久,本身就可以说明,这是个有着坚强意志的女人。
缪澜从卧室走到客厅。
“我哥醒着吗?”他问。
“醒着,你们在门外的动静,他应该听到了。”
“你出去吧,我跟他聊一会儿。”
缪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也不拒绝,只是简明扼要点出事实:“你跟你爸刚吵完。”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现在不能信任他,他既然能跟老子翻脸,对病人可能也做不到控制情绪。
顾淮远兴致盎然看着她五年如一日刻板的脸,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讯息:“你对我哥,未免也太尽心了些。”
他玩味地勾起嘴角:“也是,五年了,够久了。”
“我只是恪守职责。”缪澜脸部肌肉紧绷,耳垂却泛起可疑的粉红,“你进去吧,别让他生气。”
她腰杆笔直走了出去,顺手带好门。
顾淮远迈开步子,到了床边站好,一张阳刚却形销骨立的脸进入眼帘。
安静了一瞬,本来闭着眼的顾淮涌缓缓睁开双眼,虽然沦陷病榻多年,但眼中的锋芒依然还在。
毕竟曾经的他在a市风光无二,就是再德高望重的长辈,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在吵什么?”他说话已经很费劲,嗓音听上去会有些奇怪。
虽然灵魂被封印在僵硬的身体里,但他的感官却没有受到疾病影响,还是耳聪目明,且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什么都吵。”
顾淮远无意满足他的好奇心,并不坐下,反而高高在上地俯视床上虚弱的男人,神情怜悯又冰冷,“身体怎么样?能活到我订婚那天吗?”
不愧是相爱相杀的塑料兄弟,顾淮涌想笑,可萎缩的脸部肌肉并不配合,做出来的表情滑稽又扭曲。
“就这么急着等我死?”病床上的他保持着病态的微笑,语调不急不缓,“等了五年,很急了吧?”
顾淮远俯下身,双手撑在他哥两侧,两兄弟针尖对麦芒,气势上谁都不输谁。
“原来属于你的,现在全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急?你有力气来跟我争,跟我抢吗?”
他直直盯着他哥暮气沉沉的眼睛,墨黑的眼里有奇异的光彩,“哥,到死还是孤家寡人的滋味,好不好过?”
“你得慢点死。”虚情假意地替他掖了掖的被子,他又笑着对上他哥的眼睛:“你应该亲眼看看,你到死得不到的幸福,我这个被你踩到大的弟弟,是怎么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手的。”
顾淮涌陷入片刻的沉默,明明睁着眼,却像是进入了弥留之际,身体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
尔后他眼珠子诡异地转了转,奇怪的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发出:“可是,你真的得到了吗?”
“丁璇,长得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