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阮无双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苏伯伯。你肯定是搞错了。本王妃只是进门喜,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已。是不是?'
语气极淡、极轻,但听在苏全鸿耳中,却如暮鼓晨钟,还是不由得一凛。长年行走于皇亲国戚之间,对种种隐秘丑闻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忙回道:'是!是!微臣医术浅薄,是臣弄错了。'
忙整了整衣冠,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大声道:'微臣恭喜二王妃,贺喜二王妃,二王妃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阮无双唤了一声:'来人!'墨竹、墨兰已经推了门进来等候吩咐。阮无双一笑,道:'取十锭金子过来!'
转头朝苏全鸿柔声道:'苏伯伯,以后还有地方要你多多帮忙了!'苏全鸿忙恭敬地道:'二王妃如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目送着苏全鸿走出了门口,阮无双已软软地跌坐在了锦榻上,心跳如雷,手脚冰凉,全身无一丝力气。
此时当真是骑虎难下了。蓦地浮现出了百里皓哲的脸,星目朗眉。自成亲这一个多月来,他虽然公务繁忙,但还是体贴有加。虽然婚前从未好好见过面,但两人相处也算相敬如宾。如今却换得如此田地......
孙奶娘端了碗补品,轻轻走了过来,道:'小姐,这是苏太医嘱咐吃的补药!'她斜卧着,懒懒地道:'你放着吧!'
看来苏全鸿已经诚心愿意帮她遮掩了。要收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把自身的秘密泄露给他。让他清楚明白,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是同路人了,要不双赢,要不就是你死我亡。怀孕这种事情,身为太医院首医的苏全鸿,只要略略耍耍手段,就可以将月份遮掩过去的。他无非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而要敢与她阮无双作对,不看她两个驸马哥哥,不看她身为当朝宰相的父亲,也要看看当今的阮皇后和阮家的势力。苏全鸿向来是个聪明人,他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一点即通啊!就这么顺水卖她阮无双一个人情。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苏全鸿现在应该去向二皇子百里皓哲以及圣上和皇后贺喜了。聪明的臣子懂得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
偌大的房间内,静寂无声。除了檀香味道外,多了一种清冽苦涩的药味。她猛地坐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桌边,静静地看着药碗。乌黑如墨的药汁,正淡淡地散发着热气。
许多的画面在阮无双的脑中闪过。姑姑的话语就如同刚刚说过般,响在了耳边:'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这后宫,儿子是最重要的。'
她听得懂姑姑的话外之音,若没有产下儿子,无论夫妻如何和睦,在接下来的日子,则永远是处于被动挨打之地的。宫中群妃争宠和一般府邸的妻妾争宠其实说到底也是一样的,都是手段尽出,不夺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良久,她才端起了碗,一饮而尽。满嘴的苦涩!她已经无路可走了,进亦难,退亦无路。
门'吱'一声被推开了,有脚步声渐渐传了进来。她依旧躺在榻上,正有些朦胧间,还以为是墨竹等人,只懒懒地开口道:'不是吩咐不许人打扰吗?'半天没有人应声。她这才觉得有丝异样,蓦地转过头,只见百里皓哲正站在榻边。
从来没有在府邸的这个时辰看见过他,禁不住有几分讶异,竟然比估算的还要早回来。只见他坐了下来,阻止了她想起身的动作:'不要动,小心身子。'苏全鸿果然是个聪明人,跟她所料的一丝不差。
她浅浅一笑,低低应了一声。此时正值秋日的午后,太阳斜斜地透过窗子里镂空的纹路,在整个房内荡漾开来。他一身杏黄的朝服,头戴了紫金冠,正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仿佛带着无尽的喜悦。
'奶娘,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阮无双头也没回地道,自有身孕以来,每日里大补小补不断。如今只要一闻到气味,几乎可以分辨出是什么补品了。
孙奶娘瞧了一眼侍女手上的白玉盅,呐呐地道:'小姐,这是皇后娘娘赐的上好血燕窝,养颜补身的!'阮皇后知道无双有孕后,派了内侍过来,赏赐了许多鹿茸、燕窝、雪莲等珍贵药材补品。也传了话,要她好好照顾身子。
阮无双放下了手上的书,懒懒散散地道:'撤下去就是了。'人是越来越倦了,加上到了冬日,动也不想动。
奶娘劝道:'小姐,多少吃点。你看你身子单薄的,哪里像有几个月身孕的人?'小姐平日里极少吃补品,只偶尔在太医嘱咐下吃一点补药,就算她天天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半点用。
阮无双扶着腰,在墨兰的搀扶下,慢慢地起了身,道:'你们都退下吧!'她现在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但因腹中胎儿还小,所以肚子没有显得特别大。但终究是相差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若是不加以小心,怕是会出纰漏的。安胎药吃些无妨,但补品还是尽量少吃些。有些东西,不得不防。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也当小心些,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啊。
房内燃着几个松香碳炉,熏得房内暖意如春。肚子越来越大,睡觉的时候也没法子睡稳了。每日里他都睡在边上,想翻个身也不容易。想以前两个嫂子怀孕时,哥哥们都会与嫂子分房睡的。连奶娘也在她耳边嘀咕过,一般的府上,若是妻妾怀了身孕,都是要与夫君分开睡的。
睡意渐渐袭来,她迷糊地想着:'是否找个机会说一下?'她与百里皓哲之间,也算得上相敬如宾。成亲到现在,还是和睦的。他在朝中为父皇分忧解劳,她则打理府邸琐事。就像自古以来男女之职责般,男的在外开拓,女的则负责在男的身后照理好一切。
只是,这中间究竟有多少男女情爱成分,她真的说不上来。他应该是世人所说的美男子,俊眉朗目,气度不凡。对她也是体贴有礼的,对府邸之事情,向来尊重她的安排,从不干涉过问。但她总隐约觉得模糊,总分辨不清楚。或许她心里有疙瘩,所以总觉得无法接受。她的态度,或许是温柔的,别人看着总认为是贤惠的,但她清楚明白,这温柔里,包含了许多的冷淡和漠然。
日光灿灿,从老树枯枝间散落。整个太掖池的湖面犹如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随风而过,波光闪动,一片粼粼。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湖面,定格在对面的某一处。皇宫内院,层层叠叠,俱是亭台楼阁。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响起了温和的声音:'弟妹,好雅兴啊!'阮无双转了身,身后的侍女早已齐刷刷地跪下了,按了规矩微微俯身行了个礼:'给大皇兄请安!'此是去皇后所住的昭阳殿的路上,进宫这么多次,倒是第一次在御花园碰到百里皓庭。
百里皓庭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道:'此处阴寒,弟妹有孕在身,切勿受凉!'
阮无双低垂着螓首,道:'多谢大皇兄关心。'又问道:'皇嫂的病可好些了?'大王妃刘曼,乃老兵部尚书之女,与百里皓庭成亲数年,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她也只在皇家大宴上见过一两面而已。
百里皓庭道:'还是老样子。吃了好些个药,总不见好。'顿了顿,仿佛有些漫不经心:'二弟怎么没有陪着一起来?他的性子向来傲气,弟妹切记平日里要让着他些!'
他傲气吗?她似乎从来未觉得过,但还是应了:'是。'平日里他就算回到府邸,也多半是在书房与谋臣一起的。对她,似乎也没有表现过。
她正要告退,只听百里皓庭道:'弟妹可是去向母后请安?我也正要前去母后寝宫,一起去吧!'
进了昭阳宫的大殿,百里皓哲已经在殿里了。阮皇后穿了貂皮镶边苏绣凤尾裙,端坐在榻上,见了两人进来,笑意绵绵:'庭儿也来了!'
百里皓哲站了起来,行了礼:'大皇兄!'殿里燃着熏香碳炉,很是暖和。阮无双一条绛红的织锦貂皮披风围住了日渐丰腴的身子,只微微露出脸上雪白的肌肤,看在百里皓哲的眼里,仿佛是和田美玉,莹莹般生光。
百里皓庭下跪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阮无双一进大殿,两个宫女已上来,帮她解开了披风。也准备要下跪。阮皇后连连摆手:'免了,免了。只要你们心里有本宫这个母后,本宫也就安泰了。都坐下吧!'
这时,宫女已经捧着托盘,把热腾腾的茶盏呈了上来。阮皇后轻啜了一口,这才关切地问道:'王妃的病可好些了?'百里皓庭道:'回母后,前几日吃了母后赐的千年人参,已好多了!曼儿说等过几日再好了些,就进宫给母后请安!'
阮皇后盈盈笑意从嘴角透了出来:'那就好啊!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宫中家宴,曼儿能陪本宫这个老婆子说笑一下,解解闷就好了。不用给请安了,天寒地冻的!受了凉就不好了。'百里皓庭连连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