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莫兰在躲他。
这是应该的。曼德斯平静地想着。莫兰早该怕他,最好离他远远的。
他用完晚餐,将刀叉放回桌上,然后款款起身。他单手负在身后,步履轻捷地上了二楼,路过神父房间的时候他脚步一顿,停了两秒。
他想现在就冲进去吻他、操他。
他想到发疯。
两秒过后曼德斯迈开步子继续向前。
但是他舍不得。怎么都舍不得。
莫兰坐在床上发呆。
他只穿了一身家居短袖,下身两条白嫩的长腿光裸,微微岔开着舒展在雪白柔软的床垫上,乌黑细长的尾巴安静地伏在身侧。
莫兰垂眸,轻轻抚摸了下布满红色勒痕的大腿。
就在他被伯爵身上的圣水烫伤不久后,很快便有医生过来帮他看腿上的勒伤。医生在为他简单处理好腿上的擦伤后,给他开了一些伤药,嘱咐他每天都要按时上药。
莫兰谨遵医嘱,几天下来腿上的伤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他又想起伯爵,各种复杂烦乱的念头顿时塞满了他的思绪。
莫兰第一次听说曼德斯·劳伦的存在是在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的某天,莫兰翻看着莱拉留在桌上的报纸,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张小小的半身像。
那时的曼德斯既不是曼德斯上校也不是劳伦伯爵,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士官。报纸上刊登了这位未来的天才上校立下的一场战功。
莫兰扫了眼刊登的内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下那张半身像,撇撇嘴,只觉得照片上的这位年轻士官目光沉静,气质斯文,还带着一身贵气,实在很难想象这种人在战场上拿刀捅人的样子。
那时的莫兰怎么也没想到八年后,十七岁的他会被教廷调去劳伦家族的领土——那个占地两千多平方公里,只有二十万人口,却在整个帝国都赫赫有名的小小城邦——拉本德。
调来拉本德的第三天,初来乍到的神父在忏悔室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后推门而出,迎面就撞上了那位新上任不久的劳伦伯爵。
在被调来拉本德之前,莫兰曾多次在报纸上看到这位战场上的天才指挥官与贵族圈里的优雅绅士。
报纸上的曼德斯无论穿着军装,礼服,还是正装,无一例外都气质温文,笑容和煦,体态优雅,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不。不是这样的。
莫兰在现实里真正看到曼德斯的第一眼,就给眼前这位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年轻伯爵下了定义。
他绝对不是他看上去的那样。
莫兰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
莫兰突然陷入到一场莫名其妙的恐惧里,他眼看着伯爵的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无法理解那些词句的意思。他头皮发麻,甚至起了逃跑的念头,这时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神父?您……身体不舒服吗?”
曼德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莫兰对上那对温和有礼的墨绿色眼眸,莫名镇定下来。
他抿抿唇,压下过快的心跳,淡声说:“没事。”
一股浓郁却并不熏人的柔和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莫兰细细嗅着,头脑有些发热。
他把圣水递给伯爵,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有点发烫。
莫兰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一天后的早晨,莫兰不情不愿地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昨晚失眠得厉害,现在整个人困得不行,偏偏又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迷迷糊糊地换好衣服,在卫生间里简单洗漱过后便踩着拖鞋出了卧室。他打着哈欠,下到一楼的餐厅。
看清餐桌旁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莫兰一下就彻底清醒了。
他打了个哆嗦,把头埋得极低,挪到了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曼德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主动打了个招呼,莫兰没有回应。曼德斯沉默地用完了早餐,慢悠悠地起身。他刚要迈开步子,莫兰突然抬起头,急急地叫了声:“伯爵。”
曼德斯回头看他。
莫兰却立刻把头低下,露在头发外面的耳尖红得几欲滴血。
曼德斯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突然,笑了一下。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单纯是我想做,所以就那么做了而已。这与你没有关系,您不需要给自己压力的,神父。”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莫兰却听懂了。
莫兰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曼德斯叹了口气:“错全在我——您需要我的道歉,或者什么补偿吗?”
莫兰摇了摇头。
曼德斯又看了他一会,小家伙紧张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却还强忍着没有逃跑。曼德斯被他可爱得不行,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
莫兰被他这声笑吓得肩膀一抖,缩得更厉害了。
曼德斯无奈地看着他:“你很怕我?”
莫兰极轻地点了点头。
“你确实应该怕我的。”曼德斯轻声说道。
莫兰茫然地眨了眨眼。
曼德斯难过地看着他,由衷地说:“神父,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一点都不想。你应该怕我,然后离我远远的,知道吗?”
莫兰不知道,莫兰不明白。莫兰鼓起勇气抬头,却看到曼德斯单手背在身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兰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两只手用力地绞在一起。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上他精致漂亮的面孔,水蓝色眼眸中的心形瞳孔渐渐隐去,重新归为普通的圆形。
莫兰皱了皱眉,把探出睡裤的尾巴重新塞了回去。
傍晚曼德斯从市政厅回到劳伦庄园,他慢条斯理地一脚踩上台阶,身形一顿,颇为好笑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墙角的阴影处探了出来。莫兰低着头,眉眼隐藏在额前过长碎发投下的阴影里。
“有什么事吗,神父?”
莫兰没有说话,他抬起头定定地向曼德斯看去,只见他眼尾飞红,眼角翘起,一片澄澈干净的水蓝色上蒙起一层水意,心形的瞳孔若隐若现。
曼德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依然一脚踩在台阶上,微微转身,脸上随意地笑着,轻声说了句:“过来。”
莫兰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曼德斯叹了口气,他一手摸上莫兰的头顶,问他:“你说,我是不是态度更坚决点?”
莫兰茫然地看着他。
“我本来都想好了要对你说的话了,那些一听就很伤人的话,就像我曾经对我那些追求者说过的一样。我应该狠下心来,让你怕我,或者恨我,然后离我远远地,那才好。
“但我狠不下心来啊。”
他当然狠不下心。那些话说不定会让莫兰哭出来。莫兰那么可爱,那么可怜,曼德斯哪舍得让他哭。
但这是必需的。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曼德斯想。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他跟莫兰之间真正跨越了那道界限——天哪,那太可怕了。
他们可能恋爱,甚至结婚——作为劳伦伯爵,没人比曼德斯更清楚,跟劳伦家族的家主恋爱或者结婚,是一件多么让人同情的事情。
只要想一下他的母亲就知道了。
莫兰已经够可怜了。曼德斯一想到跟他在一起后的莫兰未来可能会变得和他的母亲一样——
他那颗心,就疼得不行。
曼德斯将莫兰带进了客房。
随手将房门反锁,转身,唇角习惯性地微微勾起。他微微歪头,额前的乌黑碎发飘向一边,墨绿色的眼眸透着几分淡淡的平静笑意。
莫兰有点局促地站在距离曼德斯两步远的位置。淡金色的短发蓬松而略有些凌乱,刘海堪堪盖住那形状好看的眼眸的一边。
他没再戴那副用来限制他能力的眼镜,心形的瞳孔若隐若现。莫兰紧张得微微颦眉,将目光撒到曼德斯脚边的地板上。
“神父,”曼德斯语气轻松地开口,“我想问,在抓到那个魅魔,让他给你洗掉淫纹过后,您有什么打算呢?”
莫兰一怔,像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没什么打算,就,和以前一样。”
“您是说,您要回到拉本德北教堂,继续在那当神父吗?”曼德斯问道。
莫兰迷茫地看着他。
不然呢?
曼德斯轻轻叹了口气:“神父,其实我建议您最好回到教廷,或者搬到别的城市——唔……离拉本德越远越好。”
莫兰那漂亮精致的眉眼露出几分困惑:“为什么?”
曼德斯难过地看着他:“拉本德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
他突然一步向前一把抓住了莫兰的衣领,偏过头重重地吻了上去。莫兰瞳孔一缩,下意识推拒,却被死死地攥住了手腕。莫兰尝到一股血腥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男人大力推到了床上。
曼德斯撤开了身,他笑得温柔又蛊人。
“——但是拉本德的市长不是什么好人。”
莫兰一手手腕被曼德斯死死扣住,另一只手下意识扯住曼德斯的衣角。他又惊又惧地盯着曼德斯看了好一会,才勉强回过神来,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问着:
“是……因为淫纹,所以您才……”
曼德斯闻言笑出了声。他俯下身,鼻尖亲昵地贴上莫兰的。他动作亲昵,眼神惑人,语气温吞,吐字黏腻:“是因为淫纹吗……”
他一手抓住莫兰探出裤子的尾巴,指腹摸到末端的桃心,突然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心满意足地看到莫兰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不要为我开脱啊,”曼德斯笑着说,“我说过,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上次还没让你吃到教训吗,神父?”
他又吻了上去。
他吻得深而重,双唇被他咬出血,口腔被侵占,牙龈被一寸一寸舔舐。舌尖重重地压上喉口,莫兰略有些不适地眉头紧蹙,下意识偏头要躲。
曼德斯终于松开,他恋恋不舍地一下一下啄吻着莫兰的嘴角、鼻尖。
“你不是怕我吗,莫兰?”
莫兰抖了一下——曼德斯鲜少直呼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让我怕您呢?”莫兰艰难开口。
“唔……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您害怕的样子——很可爱?”
他在撒谎。莫兰想。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远离您?”
意识到自己蹩脚的谎言被看穿后的曼德斯一点也不尴尬,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对方,心想莫兰好聪明啊。
“我说过了,因为我不是好人嘛。”
莫兰眉头皱得更紧。曼德斯在敷衍他。他在试图隐瞒什么?
一道电流突然从敏感的尾椎骨窜到脊骨。莫兰重重地打了个激灵,一时猝不及防叫出了声。曼德斯一手按在莫兰敏感的尾根上,缓慢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刨根问底呢?原因不重要的。”曼德斯难过地看着他。
曼德斯现在有点怨自己的父亲了,干嘛非要让他当这个伯爵呢。
如果他不是这个身份,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跟莫兰表明心迹,然后光明正大地恋爱,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结婚。
这趟浑水让他一个人淌就够了。曼德斯想。
莫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他有太多困惑,甚至还有点担心伯爵的精神问题。
伯爵是突然经历了什么吗?莫兰想着。
曼德斯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含住了尾巴末端的桃心。他故意折磨莫兰,有好几次在莫兰差点高潮时停下。
最后他将尾巴吐出来,奇怪地问道:“我这么对你,你不应该生气吗?”
莫兰没有回话。
曼德斯碰住莫兰的脸,又问:“你说我该怎样对你,才能让你离我远远的?”
回应他的是一对勾人魂魄的眼睛。
曼德斯心头一震,堪堪从被魅惑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一手盖住莫兰的眼睛,叹了口气。
他起身欲走,刚迈出一步,突然被从身后扯住衣角。
“伯爵。”
曼德斯下意识回头,正对上那双勾人的眼睛。没有魅惑,只有一片澄澈干净的水蓝,睫毛卷翘,眼尾上扬,水意在眼眶中流转,心形的瞳孔清晰又暧昧,看上去实在是——漂亮极了。
曼德斯呆了片刻,然后突然回身吻了上去。
他双手压住莫兰的手腕,将人死死地扣在床上。他吻得又急又凶,差点把莫兰吻到昏迷。
他支起身,死死地盯着莫兰的眼睛,眼里是炽热到掩饰不住的欲望。
莫兰被他盯得心头一震,他眨眨眼,眼里的泪水顿时断线般从眼眶滴落下来。
曼德斯突然问道:“神父,你现在清醒吗?”
被扣住的手腕挣了挣,曼德斯松了手,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划上了他的喉结。
莫兰神色怜悯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曼德斯觉得自己被莫兰看穿了一切。
他被莫兰宽容又体谅的眼神看得难过极了,轻轻握住莫兰抵着他喉结的手,细细地吻,一寸一寸地吻。
曼德斯定定地看着莫兰,心里想着,他真好啊。
他怎么那么可爱,那么善良,又那么可怜呢,曼德斯痴痴想着,心里软得化成了水。
他似乎是短暂地失了神,被彻底吸进了那双眼睛里。一双细软的手无声无息地搭上了他的腰带。
曼德斯一把握住了那只手。
他眼中的欲望烧得更旺了。
好聪明,好狡猾,好——可爱。
曼德斯凑得更近,鼻尖一下一下地贴着莫兰的,失笑道:“这个不行的。”
莫兰迷茫地看着他,他看上去有点委屈。
曼德斯叹了口气:“要是真这么做了,等你清醒过来,你还有多自责、多难过啊,说不定还会把我犯的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那可不行,错都在我,知道吗?”
莫兰懵懵懂懂地看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曼德斯轻轻地吻着他的嘴角,有点不想离开了。他按下心里化不开的难过,低声说:“那么你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轻巧地眨了眨,莫兰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腿上动了动,恰好让曼德斯涨痛的下身抵上了他的大腿。
曼德斯直勾勾地盯着他。
莫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们又开始接吻。
这是一个饱含情欲的吻。他们吻得激烈又色情,时不时传出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曼德斯一手捏住莫兰的下巴,另一只手撑在床边,模仿性交的频率与他唇舌纠缠。
他隔着布料一下一下地磨蹭莫兰的大腿,兴奋到浑身发颤。精神高度紧绷,身体敏感到了极点。他稍稍支起上身换气,一手解掉了自己的腰带,硬到发痛的东西弹出,他手上一边动作着一边重新吻了上去。
莫兰兴奋到眼睛眯起,不安分地在曼德斯身下扭来扭去。
搂在曼德斯脖子上的手无声无息地松开,向下移去,指尖轻轻地搭上了曼德斯滚烫的下身的顶部。
曼德斯瞳孔一缩,呼吸一颤,被刺激得直接射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旖旎气味。
两个人都怔住了。
曼德斯呆了好一会才有些慌张地掏出手帕来擦拭那些脏东西,莫兰却久久没有动作。曼德斯有些惊疑地看着他,却见莫兰直勾勾地盯着被溅到自己手上的那些东西,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曼德斯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阵强大的危机感向他袭来。
下一秒他看见莫兰抬起手,凑近,伸舌,对着手上他刚刚射出来的东西——舔了上去。
曼德斯浑身一僵,头皮一炸,脑海里响起“嗡”地一声,方才瘫软下去的东西被刺激得瞬间硬了起来。
他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找到自己的神智,强迫自己移去视线,抖着手把身上收拾好,慌慌张张地后退,然后甩门落荒而逃。
门被他撞出“砰”的一声巨响。
莫兰浑身一颤。他如梦初醒,神色呆滞了好久,然后面色一白,一下子从床上弹了下来。
他一路踉跄着进了洗手间,镜子照出他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他哆哆嗦嗦着拧开水龙头洗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用杯子接水漱口。他不停地漱口,漱了十几遍。
从卧室飘进来的栗子花气味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猛地把门关上,然后强撑着把卫生间的窗户打开。
做完这些后他无力地瘫坐下来。
他双眼惊恐地瞪大,嘴里的东西本来应该在漱口时被冲了干净,却依然在时刻不停地刺激着他的味蕾。
眼中的心形瞳孔前所未有地清晰,本来水蓝色的眼睛几乎全部变成了粉色,身后的尾巴兴奋得甩来甩去。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那个——
腥的。
是腥的。有点苦,还有点咸。
一股被他压抑了二十年的、强烈到让人发疯的饥饿感瞬间爆发。
莫兰害怕到发抖,害怕到自己缩起来。
不能再想了。不可以。
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啊?
莫兰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阵阵抽搐。
他开始哭。
查尔斯刚踏进家门就有仆人扑了上来。他眉头微皱,一边听他们诉苦一边往一个房间走去。
他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被好几个仆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小孩。被他带到身边养的混血魅魔才三岁大,此时一双漂亮的粉色眼睛一眨一眨,将周围那几个仆人指挥得晕头转向。
查尔斯上前一步,叫了声:“莫兰。”
粉色的眼睛立马变成蓝色,连心形的瞳孔都变回了普通的圆形。
小孩佯装无辜地眨眨眼,咧开嘴,冲查尔斯讨好地笑了笑。
查尔斯冷着脸,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出去。”
小莫兰重重地打了个哆嗦,他委屈地绞着手指,鼻子一皱,嘴一撅,水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水汽,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旁边的仆人见了他这个模样,心都软得不成样子。但查尔斯实在是见多了魅魔的各种小把戏,他不为所动,仍然板着一张冷脸。
他蹲下身,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教育小孩说:“你是人类与魅魔的混血,地狱不接受你,那你就只能留在人间。人间是人类的地盘,连天使都不能造次,你要在这活下去,就必须遵守人类的规则,懂吗?”
莫小兰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第二天查尔斯找上了乔舒亚。乔舒亚高兴得不得了,一脸惊奇地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嘴里不停地问着查尔斯怎么突然想起来找他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终于想通了,终于要和我在一起了吧!”乔舒亚笑吟吟地说。
回应他的是一句硬邦邦的“自作多情”。
乔舒亚听了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他早就习惯了查尔斯的这个态度。
口是心非。
“你说那种能隐藏魅魔眼睛的眼镜?那可难搞了……你要这个干嘛?”
查尔斯只板着张冷脸:“你帮不帮?”
“唔,帮倒是能帮……但是,要点报酬。”乔舒亚笑嘻嘻地说。
查尔斯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我要……”却见乔舒亚突然踹了查尔斯一脚,查尔斯猝不及防,一时身形不稳,直直向乔舒亚栽去。后者顺势勾住查尔斯的脖子,然后抬起头——
两人的嘴唇碰到了一起。
“我要一个吻。”乔舒亚说。
次日小莫兰就收到了一副金丝框眼镜。他好奇地把眼镜拿在手里玩来玩去,查尔斯反手把眼镜夺下来,替他戴在了鼻梁上。
“莫兰,”他蹲下身,深蓝色的眼睛定定地与莫兰对视。他语气认真,几乎一字一句地说:
“从今天起,除了睡觉和洗澡,其他的时间你都必须戴着它,就像现在这样,知道吗?”
莫兰点头。
查尔斯盯着那副眼镜看了许久,然后他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不明。
“还有,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它。”
莫兰四岁开始学着绑尾巴——这个没人教他,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那天他坐在门边等查尔斯回家,查尔斯一回到家他就绕着人家到处转。结果整整十分钟过去,查尔斯就跟没看到他一样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莫兰委屈得不行,他撅着嘴,把自己挤进查尔斯的视线里,眼泪要掉不掉地问他:“哥哥,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今天跟以前比起来有哪里不一样吗?”
查尔斯眉头微蹙,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审视着莫兰,莫兰配合着他的目光转了一圈,然后又转了一圈。
查尔斯大概看了有一分多钟,试探着问道:“你长高了?”
“不是这个!”莫兰急忙否认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的尾巴!我的尾巴不见了吗!”
“哦,尾巴,”查尔斯才发现莫兰的尾巴没有跟往常一样伸出裤子,“你的尾巴去哪了?”
“被我绑起来了呀!”莫兰笑着说,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查尔斯看,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快夸我呀”。
查尔斯颇为意外地看了莫兰一眼,追问了一句:“绑哪了?”
“绑我的腿上了呀!”
查尔斯点头“嗯”了一声,转身正要继续忙自己的事情,结果小孩追着跟了上来。查尔斯静静地看了莫兰一会,试探着补充了句:“做得不错?”
莫兰立刻高兴地笑了起来。他走近一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张张嘴,又神色黯淡地把头低了下去。
但他很快又再次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其实莫兰想得到查尔斯的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亲。
但他知道查尔斯不会拥抱他,也不会亲他。
没关系!有一句夸夸就足够了!莫兰心满意足地想着。
莫兰五岁那年被查尔斯送去了莱拉和威尔逊那边。莫兰那天哭得特别厉害,他眼巴巴地看着查尔斯离去的背影,揪着莱拉的衣角,问哥哥为什么要走。
“是因为莫兰不乖吗?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听哥哥的话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要我不要烦他,我就没有烦他,我也有好好戴眼镜,也把尾巴绑得好好的,也没有乱跑……”
莱拉心疼地给他擦眼泪,安慰他说:“哥哥怎么会不要莫兰呢,哥哥最喜欢莫兰了。”
“那为什么他要走?”
莱拉叹了口气:“因为哥哥是圣使啊,他很忙,有自己的工作,不能一直留在莫兰身边的。”
查尔斯作为天使却在身边养着一只混血魅魔,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相当出格的事情。
此外查尔斯忙于抓捕魅魔,绝大部分时间都辗转在帝国各地,留在教廷的时间少之又少。
而他却为了莫兰在教廷逗留了整整五年。
年幼的莫兰不会知道查尔斯为了他顶着多大的压力。
并且——查尔斯与莱拉一致认为——莫兰也不需要知道。
莫兰很快就恢复了活力。虽然他还是会时不时想念查尔斯,但他已经学会了隐藏了自己的情绪——莱拉很温柔,威尔逊虽然对他凶凶的,但是莫兰知道他们都很在意他。
莫兰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两年后的一天查尔斯来看过他一次,但是只待了几分钟就走了。
莫兰那天高兴得过了头,他发现查尔斯原来真的没有不要他。他那晚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困得晕乎乎的。
也就忘记了绑住自己的尾巴。
那天晚上威尔逊骂他骂得特别凶。他委屈得不行,不敢解释,又不敢哭,偏偏又实在忍不住眼泪。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跟莱拉,还有查尔斯,都承担着多大的压力!你怎么还让别人看见你的尾巴,还能让别人欺负了!!”
莫兰害怕得缩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
他会被丢掉吗?莫兰迷茫地想着。
莱拉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强行把威尔逊拖走,抬高声音打断他:“威尔逊!你吓到孩子了!”
威尔逊气昏了头,他一把抓住莱拉的袖子:“姐,我早就说过那个孩子他、他,他是个魅魔啊!他留在我们身边只会——”
“威尔逊!!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这时一道古怪的泣音让两人同时愣住。
他们转头,只见莫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似乎是要竭力抑制自己的哭声,但那声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瞪大眼睛,眼泪哗啦啦直往下掉,看上去实在是让人——心疼得厉害。
威尔逊怔怔地看了莫兰一会,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莱拉已经冲了上去,她抱着莫兰温声细语地哄,莫兰看着他,抽抽鼻子,不哭了。
“你别听你威尔逊叔叔乱说……他只是说话比较难听,其实他可在意你了,知道你被欺负了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人家算账呢。”
莫兰低头绞着手指,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我知道。”
他抬头看向莱拉,露出了一个笑——但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叔叔,还有阿姨,还有哥哥,都很在意我,对我也很好。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总是给人添麻烦。
“你们要是想丢掉我,其实也,没有,关系,的。”
说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莫兰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他又开始哭,哭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莱拉把莫兰搂进怀里,呆呆地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