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做妾和做外室是不一样的。我做他的外室时,只需要在床笫之间乖顺地哄他舒服了就行,别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每日就只是像笼中的雀鸟一般,静静地等着他回来。
我那时朝思暮想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妾室、成为他真正的女人,可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做外室固然已经低贱已极了,可是做人妾室,又高贵到哪里去了呢?”
“在他家中,我要受着他父母的冷眼、受着他妻子的刁难、受着他弟弟的轻视……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要好好伺候他的父母、我要伺候好他的妻子,甚至我还要时时规劝他节制情事,不能长长宿在我的房中,否则就是我狐媚子不知好歹……”
那段时间,也是贺妙宝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之一。
她没有他妻子的名分、没有他妻子的待遇、没有身为他的妻子应该得到的尊重,
——但是本该他的妻子所要承担的义务,在她身上却一件也不少。
她身为一个“贱妾”,时时处处被人以“贤妻”的职责所要求。
在方上凛不在府中的日子里,他的家人、甚至家生的奴才们都敢欺负和嘲笑她。方上凛的父母生病咳嗽不痛快,是她身为儿妾没有侍奉好长辈。
方上凛没有儿子,是她这个时常承宠的妾室“肚子不争气”,又被人嘲笑“可是被那程邛道父子玩坏了身子”。
方上凛的三弟不学无术在府中睡奸婢女,是她这个以色侍人的妾室带头不检点,所以“都叫那些年轻婢子学坏了去,料想和她一样一飞冲天呢”!
至于她还带了个女儿叶儿一起入府,更是被人笑话个没完。
回想起往事,妙宝的眼睛越来越凄然迷茫:
“娘娘,您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下贱之人,所以我和我的姐姐们,我们生来就该受这样的日子煎熬?”
婠婠连忙否认:“你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在我心里,你和薛娴便没什么不同,都是我闲暇时候所交的挚友。”
听到贺妙宝说起她曾经在后宅中所受到的折磨,婠婠心中是万般愿意相信她的。
因为她又想起了陆漪娴。
漪娴啊。
漪娴嫁给她的第一任丈夫晏载安之后,同样是因为心情太过良善温软,所以被晏载安的母亲、祖母和妾室们折磨了好几年,被人用堪称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一滴地快要熬尽她的每一寸血肉。
所以等到她最后和离之时,已经是气血两空、气息奄奄,几乎没有几年活路的样子了。
也是亏得及时叫她和离了,后来她又被徐侯娶回家中精心娇养,才叫她慢慢好了起来。
而漪娴当时尚且是家中的正妻,而且背后又靠着陆国公府呢。
她那样原先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都要受这些闲气和磋磨。
——那么无依无靠的贺妙宝呢?
她那时又是如何熬下来的。
婠婠几乎不忍去细想。
*
但是光是这样的煎熬,暂且还不足以让贺妙宝彻底绝望。
因为不久之后,她怀孕了。
就在她期盼着可以和方上凛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她无意间偷听到了吴娘子和吴大舅的交谈,并且意外得知原来自己当年看见的那起杀人命案,那死者就是方上凛的亲哥哥,杀人的人,就是他如今的亲大舅子!
妙宝的内心大为震动。
她开始不断怀疑和否定自己,她一直在想,假如当年的她没有那般的胆小和怯懦,假如当年的她愿意出手相救,那么方上凛的兄长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了?
她那时的确太懦弱畏缩了。
因为当年吴大舅推方家大爷落水的那个时候已经天将欲晚,路上几乎没有旁人,而妙宝自己又是个女子,加之那吴大舅生的是五大三粗的,她自己只是个身份见不得人的外室,不想给方上凛惹上多余的麻烦,所以她就躲在暗处根本不敢出声。
不知是否是因为怀了身孕,妙宝的脑子也变笨了,在她知道这件事情后,她自知这并非自己可以随意处决定夺的事情,所以她想也不想地就告诉了方上凛。
将自己所知道、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她告诉方上凛自己当年看见的、那个被推落下水的男子是何等身形、落水时又穿了个什么样的衣裳、推他下水的人又是什么模样什么衣裳,并且将吴娘子和吴大舅所说的要去那小孩儿家里赎回玉佩的事情说给他了,叫他先去找到那个小孩,看看那枚玉佩到底是不是吴大舅的。
方上凛当时的表情癫狂暴怒到极致。“然后呢?”
婠婠小声问妙宝。
妙宝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然后他就去找那个小孩子了,把那个小孩子和那枚玉佩带回了家里,问那个小孩子认不认识我。”
事后她再想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她先于吴娘子这个正妻怀上了孩子,所以才为自己引来了那样的一场杀身之祸。
“……为什么?”
听到这里婠婠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问那个小孩子认不得认得你?”
妙宝凄然笑道,“因为那个小孩子见了我之后就说,这枚玉佩是我给他的,是我给了他家里一笔钱,让他见了方侯之后告诉方侯,说我让他诬告吴家大舅,说吴家大舅子也找过他,想向他买走这枚玉佩。但是他胆小,虽然收了我的钱,等见了方侯之后,被方侯的气势一迫,原先到了嘴边的谎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能如实相告。”
贺妙宝自入了方侯府中,成了他的妾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见过外头的生人。
然而那个小孩子,却能一眼在一众女子中独独认出妙宝的模样来。
婠婠这时也顿住了。
她这时当然能够听得明白,原来贺妙宝这一回又是落到了这吴家人的圈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