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她心情郁郁,难免和晏珽宗也没几句话说,拥了锦被就睡了过去。晏珽宗陪她睡了一个多时辰,他起来时婠婠也正好起身,他要去皇邕楼处理政务。
婠婠倒了杯清茶递给他,忍不住又念叨起来:“文官们说你的或是说旁人的话,不论好听不好听,你大可不听不做,可是面上好歹尊敬人家几分,让人家把话给说完了。我这几日听外面有人议论你脾气不好,不肯受用进谏,臣工们但凡说的话有两三句不入耳,你就打断了不许人说,把人撵出去,何苦呢。
文官们最羡慕宋仁宗一朝的士大夫可以和皇帝唇枪舌剑有来有回地为国事争吵议论,觉得宋仁宗是他们心目中明君的典范,可宋仁宗也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大臣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他只要负责安安静静听人说完话不发脾气,就了不得被人盛赞了。你——”
她想到了什么,将最后一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展颜向他笑道:“你不听谏,难道连婠婠的话也不听吗?”
晏珽宗俯首亲了下她的额头:“我听婠婠的,以后一定脾气好些。”
他走后,婠婠也是不由得叹气。
她也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晏珽宗是一个非常独裁专制的人,而且极度唯我,脾气暴虐。要是真的让他一路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他说不定就是个暴君。
而且这种极端的独裁自我还表现在,他连一些权宜平衡之术都懒得用,最喜欢以打打杀杀这种简单粗暴的血腥手段来达成目的。
举个例子,古来帝王大约没有不专制的,可是别的皇帝会专制,偶尔也会妥协。比如他们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儿为妃为后,拉拢臣子;他们会迫不得已地任用自己不喜欢的人担任某个官职;他们会用自己讨厌的臣子甲去斗自己讨厌的臣子乙。这是最常见也最科学的帝王之道。
但晏珽宗不是。
他厌恶向别人妥协,厌恶做违心之事。
倘或现在某个文臣武将一家独大,需要皇帝娶他家的女儿做嫔妃来拉拢他家的话,晏珽宗会更倾向于在某个夜晚派精锐士卒将他一家灭门,一了百了。——当然了,他同时也不在乎史书后人如何评价他。史官们如果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某日,某某皇帝因为未有之罪无端灭某家门,晏珽宗也根本不在乎,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的性格让婠婠感到隐隐的恐惧。
做皇帝哪能真的这么随心所欲啊。
想到这,婠婠又忽地想笑,文官们心中或许很讨厌这样一位皇帝的统治,但史官们估计会很喜欢他。因为晏珽宗从来不限制史官们写什么,他也懒得去看。他觉得史书功过是留给后世品评的,所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只在乎当下。
所以元武以来民间私修史书大兴,也无人过问私家修的史书里可写了什么对本朝大逆不道之言。
见婠婠闷闷不乐的,华夫人过来陪她说话。
华夫人说:“其实淀阳郡君嫁过去也并不十分委屈。我那外甥的祖上家世虽比不得郡君半根手指头,可胜在他家中简单,既没有长辈要孝敬,也没有妯娌要啰嗦,更没有公婆压着一天三趟的过去请安。只等她一嫁过去了,偌大的侯府都她一个人说了算。我那外甥也并无半个通房姬妾,而且……”
婠婠才从美人榻上直起身要说些什么,萃澜和郑德寿两个忽地火急火燎跑到她这儿来,说有要事禀报。婠婠招了手请他们进来。
“你们是御前侍奉的人,怎么有事找到本宫这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两人急得满头的大汗,止不住磕头:“娘娘!娘娘千万请您去皇邕楼一趟,好歹劝劝陛下,别让他真的把相公们给打死了!”
婠婠的表情凝固住了:“你们说什么?”
“娘娘,今日为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一来二去惹了陛下不悦,陛下竟、竟当众殴打臣工,娘娘只有您能去劝劝了,可别让陛下真的打死了、打死了……”
他们一心向着皇帝,就像华夫人她们一心只求婠婠安好一样。皇帝当众打死臣下,传出去了可就是千古的笑柄骂名,一辈子的帝王之业就要落下这样大一个污点,洗不尽了。
皇帝不急的确是太监急,比如郑德寿现在就恨不得替那些人去死,也不想他的主子失态之下做出错事。
适才他们寻到皇太后处,皇太后懒洋洋地道:“陛下要打人,打就打了,寻我有什么用?我把偌大一个皇帝重新塞回我肚子里,他就打不了人了?”
郑德寿无法,只得退下。还是萃澜有主意,说:“陛下和太后本就没几分母子情分。平日里相互说些好话,陛下还能听听,这种时候就是太后真去了也不管用啊。——还是找皇后娘娘罢。”
婠婠但闻他们说要打死了人,急得不行,连忙下了榻,命婢子们给她梳妆更换皇后朝服,一边问:“可听说那些人究竟是说了什么话惹着这阎王了?他平日再不耐烦,也没曾说直接打人的。”
那两人还是跪下拼命磕头:“大逆不道的话,奴才们不敢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
婠婠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真的糟了。
究竟是什么难听的话,让这两人连转述给她都不敢。怕是指着晏珽宗的鼻子骂他这皇位的来路不正罢!
她慌里慌张地戴了凤冠,换了庄重的皇后朝服,这才往皇邕楼赶去。毕竟要见外男臣子,就须得打扮得端正大方。
刚一进皇邕楼,婠婠便察觉这里面的气氛凝滞得可怕。外头候着的几个小官和女官内监们一见皇后娘娘来了,面上都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剐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