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节奏的号子在洛水南岸响起。
纤夫们在松软的河畔草地上踟蹰前行,将满载粮食的漕船拉往上游。
秋雨连绵,水势暴涨。
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泥沙、落叶,汹涌而下,直奔黄河。
偶尔还能看到尸体。在河里浮浮沉沉,好似在挣扎,又好似在随波逐流。
他们临死前,可能还在挂念家里的妻儿,惦记田里的活计,幻想明年是不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但大势之下,人被裹挟其中,除了去深山中当野人,不然怎么都躲不过战争与死亡。
沿途遇到了一些村落、堡壁。
村落空无一人。夜晚宿营之时,可看到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无人居住了。
很多宅子被拆了个七零八落,木料、砖石甚至土坯被运走,变成临时营垒的一部分。
破碎的瓦罐、折断的箭矢乃至皑皑白骨随处可见,默默诉说着当时的苦难。
其实别说村子了,一路行来,围墙不够高、不够厚的土围子都渐渐废弃了。
活下来的人要么去山里建营寨,要么在平地上建大坞堡,或者在山中、平原上来回跑,不怕辛苦,白天下山耕作,晚上进山躲避,在乱世中苟延残喘。
宿营、行军之时,经常会遇到敌骑袭扰。
洛水北岸的敌骑人数不多,但一直死死跟着。
你停,他也停,你走,他跟着走,一路监视。
南岸的敌骑多一些,但也没想象中那么多。总共就三四千骑的样子,还分成三股,一股牧马,一股休息,一股袭扰。
银枪军的老兵们早习惯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十一、十二两幢新兵在他们的带动下,表现得还算镇定——其实也谈不上新兵,经历了三年的严格训练,各方面都不差,缺的是战争经验。
辅兵则有些骚动,不过在棍棒教育下,他们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惧,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害怕之心稍减,比刚出虎牢关那会好多了。
最镇定的大概就是漕船上的运兵了。
匈奴骑兵再厉害,也没法游到河面上来厮杀。
站在河岸上与他们对射,那更吃亏。他们有船舱遮蔽,匈奴人没有。
即便真趁夜泅水而至,在水面上战斗,还不知道谁更厉害呢。
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陈公的部队能护住河岸,别让匈奴人袭杀纤夫,那就一点事都没有。
待到回程之时,船只顺流而下,连纤夫都省了,那就更安全了。
九月十三,大军已至巩县附近,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相对较大规模的围攻。
几乎前后脚,大队匈奴骑兵向东调动,人数高达五千,直奔成皋、虎牢关方向。
两天后,大队步军从洛阳城外被调走,沿洛水北岸疾行。
于是,奇景出现了——
邵勋护卫着大批漕船逆流而上,沿着洛水南岸,前往洛阳。
匈奴步骑浩浩荡荡,离开洛阳,顺流而下,直奔成皋、虎牢关。
奉命调往巩县的匈奴游骑越来越多。
他们围在车阵、船队外,虎视眈眈,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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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大军屯驻于伊阙关后休整。
梁芬、北宫纯、傅畅三人登上了城头,眺望远方。
“参见营军都督。”有小校喊了一声。
梁芬三人转身望去,却见一青年将领走了过来。
此人身量较高,体态魁梧,头上戴着武冠,左手抚刀,右手提着根长长的步槊。
虽身披重甲,仍健步如飞,远远看见梁芬后,快走几步见礼。
梁芬等人回礼。
“梁公欲北上洛阳?”来人便是邵慎,在许昌幕府挂了个营军都督的职务。
他尚未成婚,不过婚约已经定下了,乃一泉坞坞主杜尹的孙女。
别看杜耽、杜尹哥俩混成了坞堡主,但他们这一脉在朝中的关系网仍在。
邵慎未过门的妻子,往大了说是杜武库的曾孙女,联姻的是宜阳地头蛇。
杜耽、杜尹兄弟久居一泉坞,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京兆人了,另立一房是肯定的。
如果一泉坞没有破败,杜氏兄弟存活下来并发展壮大的话,以后这就是京兆杜氏宜阳房。
“邵将军可遣斥候查探关北?”梁芬问道。
“旬日前派人查探过,人没回来。”邵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匈奴人最是贼眉鼠眼不过。说实话,我往常听人聊起诸王混战时候的事,鲜卑骑兵是敢正面冲锋肉搏的,就匈奴人最怯懦,一人双马,甲也不披,身上穿着個皮裘,四处晃荡。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散开。但散开了又不走远,依然死死盯着你。他们不敢正面冲杀,但拦截信使、驱逐游骑、袭杀斥候之事却很在行,你听说过么,前几天——”
“等等。”梁芬微笑着止住了邵慎后面的话,道:“也就是说,出伊阙关至洛阳,有没有贼兵,有多少贼兵,贼兵在哪里,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邵慎叹道。